黃原城以老橋爲中心,形成了幾個主要的區域;大橋以東統稱東關,因爲汽車站在這裏
——這是通往外界的主要“口岸”——各種雜七雜八的市場攤點和針對外地人的服務性行業也就特别多。
而進入這個城市的大部分外地人實際上都是來攬工謀生的農村手藝人或純粹的莊稼漢,東關大橋頭也是傳統的出賣勞動力的市場,平時經常象集市一般湧滿了北方各地漫流下來的匠人和小工、等待包工頭們來“招工”。
城市的主要部分在黃原河西岸,東關的街道通過老橋延伸過來,一直到西面的麻雀山
下, 和那條南北主街道交叉成丁字形,西岸的這條南北大街才是黃原城的主動脈血管,大街全長約五華裏。
南北街道的中段和東關伸過來的東西大街組成了本城的商業中心,也是全城最繁華的地
帶,南大街沿小南河伸展開來,大都是黨政部門,北段爲賓館、軍分區和學校的集中地。
除過市中心的商業區,人們分别把這個城市的其它地方稱爲東關、南關、北關,南關主要是幹部們的天地,因此比較清靜;北關是整潔的,滿眼都是穿軍裝和學生裝的青少年;田曉霞平時在北關的學校裏讀書,周末則會回到南關的家裏,她父親田福軍馬上就是黃原地區的一把手了,工作繁忙,周末一般家裏就隻有她和外公。
沈隆沒有急着去找田曉霞,在此之前孫少平和田曉霞已經斷了聯系差不多一年時間了,田曉霞一直給孫少平寫信,但是因爲倆人社會地位的差距,孫少平最後沒有繼續給田曉霞回信,如果不是他離家來到黃原,兩個人大概就不會再相遇了吧?
現在就去找田曉霞未免有些突兀,沈隆打算先在黃原安定下來,然後在尋找機會和田曉霞“偶遇”,最好就像小說裏那樣。
沈隆沒有像孫少平初來黃原那樣慌張不知所措,他邁着步子來到東關大橋,街道兩邊的人行道上, 擠滿了許多衣衫不整或穿戴破爛的人;他們身邊都放着一卷象他一樣可憐的行李,有的行李上還别着錘、釺、刨、錾、方尺、曲尺、墨鬥和破藍球改成的工具包。
這些人有的心慌意亂地走來走去,有的麻木不仁地坐着,有的聽天由命地幹脆枕着行李睡在人行道上,等待着招工者的到來。
他們是中國最早一批農民工,他們讓無數城市換了面貌,從破舊變得美麗,但是他們卻始終沒有得到城市的尊敬。
沈隆在橋上找了個位置,把行李放下,然後靠在鋪蓋卷上坐了下來,認真觀察着泾渭分明的兩種人群,坐在橋兩邊攬工的漢子們眼神木讷,看着城市的眼神中滿是羨慕和自卑;而由汽車、自行車和行人組成的那條長河,雖然就在他們身邊流動,但實際上卻是另外一個天地;街上走動的幹部和市民們,沒什麽人認真地看一眼這些流落街頭的外鄉人。
偶爾有人掃過他們,目光裏也多是厭惡,以及一些源自對自我社會地位的驕傲,微微擡起下巴驕傲地穿過人群,咱是城裏人咧,和他們這些窮漢子不一樣。
每當一個穿油污的卡衫的包工頭,嘴裏噙着黑棒煙來到大橋頭的時候,很快就被一群攬工漢包圍了;包工頭就象買牲畜一樣打量着周圍的一圈人,并且還在人身上捏捏揣揣,看身體歪好然後才挑選幾個人帶走;帶走的人就象參加了工作一樣高興,而沒被挑上的人,隻好灰心地又回到自己的鋪蓋卷旁邊,等待着下一個“救世主”來。
沈隆沒有感到屈辱,他想起了老教父的名言,憑着自己的力氣吃飯,不丢人;此刻他有點鍾躍民當初在土城公社白店村當知青的感覺,他将這種生活當成了一種單純的經曆,有時候認真想想,鍾躍民的生活方式的确值得羨慕。
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能保持一種積極參與生活的樂觀精神,可以随意地體驗各種不同的生活,沈隆當過官、當過學者、當過黑道教父,還真沒幹過農民工,體驗一番倒也不錯。
當然,要是一輩子幹這個沈隆肯定不樂意,不管什麽人,都希望能有更好的生活,要不然鍾躍民也不會離開白店村去當兵,沈隆現在留在東關大橋隻是爲了更好地體驗孫少平的生活,真正理解他的内心世界罷了,一旦有合适的時機和理由,他肯定會跳出這裏。
等到太陽快要落山,沈隆還沒有找到工作,這倒不是他不夠格,而是他之前把大多精力放在了觀察上,遇到包工頭過來的時候并沒有上前自我推薦罷了。
橋頭的攬工漢們三三兩兩的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今天大概是不會有人來招工了,還是先找個地方對付一晚上,明天再過來好了。
沈隆也跟他們一起離開了橋頭,開始尋找晚上過夜的地方,這附近雖然有不少小旅館,可他沒介紹信,不太好入住,而且住旅館也不符合攬工漢的身份。
在這個年代,鄉下進城的人們可舍不得花這個錢,他們一般都會選擇投奔自己的親戚朋友,忍受着對方厭惡的目光對付一晚上;這也不怪那些城裏的親戚朋友,換成誰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門借宿,誰也不會有好臉色。
沈隆現在有三個選擇,首先是孫少平的好朋友金波,金波的父親金俊海在黃原郵電局當司機,金波跟着他在郵局幹些雜活,不過金波家并不寬敞,沈隆過去的話金波肯定高興,但是也太給人家添麻煩了。
其次是孫少平的遠方舅舅馬順,他在北關的陽溝大隊,可這門親戚有點太遠了,原著裏孫少平倒是通過馬順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卻也引發了一些沖突。
沈隆也放棄了這個打算,除了不太喜歡馬順一家之外,他也擔心和原著一樣,被陽溝大隊的曹書記當成上門女婿。
所以他的選擇就隻剩下了一個,那就是詩人賈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