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孫策起程離開吳縣,由海路北上,麋芳、陳矯率中軍水師護航。步騎三萬餘,大小船隻近千艘,浩浩蕩蕩, 乘風破浪,氣勢恢宏。
孫權終究還是遂了願。經過考核,擔任統領千人的都尉,不用從普通一卒做起。都尉可能擁有自己的直屬親衛,吳太後爲了保證他的安全,自己掏錢,招募了一百名丹陽精卒,配合最好的軍械, 貼身保護孫權。爲了讓這些人盡心盡力, 還安置了他們的家屬,解決了他們的後顧之憂,同時也是當作人質。
爲了侍候孫權的起居,吳太後悄悄地安排了兩名通曉武藝的女子。雖說孫權的名聲不是太好,願意和孫家結親的人還是有的,況且有吳太後出面張羅,做妾也願意。
對這些情況,孫策一清二楚,但他什麽也沒說。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既然孫權一心想立功,那就讓他自己去拼去闖吧,能走到哪一步,看他自己的造化。萬一戰死了,母親也不能怨他。
有時候孫策甚至在想, 或許孫權戰死反而是最好的結果。
順風順水,一路無事。中間隻有一個插曲。黃月英難産, 疼得死去活來,險些送了性命。關鍵時刻, 蔡珏冒險用曼陀羅花泡酒,當作麻醉劑,減輕了黃月英的疼痛,順利産下了兩個健康的男嬰。蔡珏在華佗著的《青囊經》裏見過這種花,知道有麻醉作用,但她自己用還是第一次,能不能成,并沒有把握。黃月英轉危爲安,她卻因爲緊張過度,病了一場。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看着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按照事先的約定,有一個孩子要姓黃,繼承黃承彥的爵位,彌補蔡珏的遺憾。隻是事到臨頭,她又猶豫起來,覺得對這個孩子不公平。如果不改姓,作爲孫策的兒子,哪怕是庶子,将來的前程也比姓黃好。
得知蔡珏的心結,孫策想了一個解決方案:除了爵位之外,其他的待遇如食邑之類,這兩個孩子都保持一緻,不區别對待。蔡珏大喜過望,偷偷對黃月英說,還是你有眼光,找了一個體貼人的丈夫。有了這句話,阿母就算死也沒有遺憾了。
七月中,孫策到達連雲港。郭嘉帶着中軍趕來會合,與劉晔見了面。他已經收到了劉晔的質詢報告,對孫策的評定表示認可。兩人見面後,交談了一次,頓生相惜之心。
孫尚香與孫權也見了面。孫尚香沒什麽芥蒂,見到孫權還是和以前一樣開心,二兄二兄的叫個不停,孫權卻有些無地自容。十八歲的孫翊鎮荊州,十四歲的孫尚香也被孫策委以重任,坐鎮豫州,自己卻相去甚遠,連個都尉都是厚着臉皮要來的,覺得在孫尚香面前沒面子。與他接觸了兩次後,孫尚香也覺得無趣,對孫策說孫權去了一趟交州,本事沒長多少,心思卻越來越深沉了,讓人看不透,怏怏地回汝南去了。
八月初,孫策繞過青州,到達東萊,與太史慈見了面。
——
邺城。
袁譚靠在憑幾上,瘦長的手指摩挲着扶手,眼窩深陷,眼中布滿血絲,疲憊而絕望。對面坐着蔣幹,兩人中間有一張案,案上擺着剛剛收到的書信。
信是袁夫人寫來的,信很長,寫了一大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主旨很明确:袁耀将來要封王,你就别想了,吳王大軍将至,你早點投降,也許能封個侯,否則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蔣典客,這也是吳王的意思嗎?”
蔣幹淡淡地笑着。“這是袁氏家事,吳王也要聽聽袁夫人的意見,給袁夫人三分薄面。”
袁譚哭笑不得。“若是不給面子,是不是連封侯都不可能?”
蔣幹笑而不語,不緊不慢地搖着扇子,感慨地說道:“這邺城雖在河北,夏天卻還是熱得很。好在秋天快到了,沒幾天就涼了。”
袁譚聽得分明,忍不住笑罵了一句,用力拍着憑幾扶手,一聲長歎。“蛟龍失水,虎落平陽,我如今算是知道了。蔣子翼,你也别得意太早,逼急了我,索性降了大耳賊,反咬你們一口。别的且不說,先一刀剁了你這個利口賊。”
蔣幹搖搖頭,雲淡風輕。“以大王的智慧,必不會出此下策。”
袁譚哼哼了兩聲,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從與劉備開戰不到兩個月,冀州已經喪失殆盡,如今隻剩下邺城和邯鄲二城,劉備、關羽就在城外,日夜攻城,他能守到什麽時候,真是不好說。手裏沒有談判的籌碼,自然沒有開價的資格,隻能任人擺布。
魏王保不住,封侯能封個什麽侯,他也不清楚。想到父親袁紹臨終前的遺言,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叔父袁術的遺言,孫策很快就要全部實現了。父親留給他的遺言,他卻一個也沒能實現。将來九泉之下,該如何面對?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争位,由袁熙接位好了。
袁譚思緒萬千,沉吟了半晌。“吳王的條件呢?封我什麽侯,多少戶?”
蔣幹收起折扇,點了點地。“邺侯,城裏有多少戶,就封多少戶。”他咧嘴笑了笑,又道:“當然,前提是你要能守住邺城。如果丢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袁譚的臉抽了抽,恨得咬牙切齒。“邯鄲還在我的掌握之中,有張儁乂守城,關羽無法得逞。”
“大王,你也不能隻顧着自己,總得給麾下文武留點機會,對吧?吃獨食可不是什麽好習慣。”蔣幹調侃道。他知道袁譚已經認輸了,大半年的辛苦總算有了結果。雖然和預期的有不小距離,結果卻一點也不差,甚至可以說更理想。如果當初袁譚就答應稱臣,何止于一個邺侯。如今袁譚衆叛親離,根本沒有講條件的實力,隻能聽人賞,就算這邺侯也得看他有沒有能力守住。
實際上,如果不是希望袁譚拖住劉備久一些,連邺侯都不會給他。
袁譚也是哭笑不得。這就是赢家的權利,用戰利品收買人心。不過孫策如此重視他麾下的文武,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安慰。不管是田豐、沮授,還是張郃,都是難得的人才,隻是跟錯了人,以後能爲孫策效力,一展才華,也算不枉此生。
袁譚沒有過多猶豫,接受了條件,召田豐、沮授來議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郭圖。
袁譚很懇切,首先對他們這麽多年的支持表示感謝,然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形勢如此,勉強無益,不如早些向吳王稱臣,然後大家一心一意地守住邺城、邯鄲。雖說眼下劉備勢如破竹,幾乎全取了冀州,但他絕不是吳王的對手。吳王大軍一到,這一切都不過是過眼煙雲。
田豐、沮授也清楚眼前的形勢,看到蔣幹在場,心裏已經明白了大半。聽了袁譚的話,心情傷感,也沒多說什麽,隻是相對沉默。蔣幹站了起來,從侍從手中接過兩隻木盒,分别擺在田沮二人面前。
“田相,沮祭酒,這是吳王的一份心意。”
田豐和沮授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詫異。且不說孫策沒有必要專門給他們送禮,就算送,也不至于當着袁譚的面。田豐首先伸出手,打開了木盒。
木盒裏是一部書,上面寫着幾個字:五年計劃彙總。
田豐很是詫異,好奇心大起。他身爲魏國國相,負責魏國的全面統籌,深知經濟的重要性,也對吳國的強大羨慕不已,一直想搞清楚是怎麽實現的。如今吳國五年計劃的總結報告就在面前,等着他去發現。
沮授在一旁看到,也很好奇,打開了面前的木盒。木盒裏也是一本五年計劃彙總。沮授和田豐交換了一個眼神,明白了孫策的意思。
田豐沉吟了片刻,撫着胡須。“君子坦蕩蕩,吳王氣度令人欽佩。”
蔣幹說道:“吳王嘗雲:以君子之道待君子,以小人之道待小人。二位都是吳王敬重的君子,能與二位共治天下,三生有幸。敵我交戰,謠言中傷在所難免。如今要共事了,自然當坦誠相待。五年得失,與二位共參,也請二位多提意見,以期更進一步。”
他笑了笑,又道:“還有一件事,希望二位能廣而告之。”
“什麽事?”
“二位都是當今智者,想必早就知道天下所歸,也知道談判久久未決,拖延至今的原因。吳王爲表誠意,願意向二位承諾,以五年爲限,在冀州推行新政五年後,若有哪一家遵紀守法,積極配合,産業卻不如今日,所有的差額,可由吳王私人補足。”
田豐吃了一驚。“吳王自信如斯?”
沮授也附和地點了點頭,目光炯炯地看着蔣幹。冀州世家之所以不肯投降,有很大的因素就是擔心産業損失。如果孫策真有這樣的自信,反對的人會少很多。
蔣幹拱拱手,神情淡然,卻充滿了自信。“二位可以先看看這部計劃彙總,再與熟悉的豫州友人驗證一番,便知虛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