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翻心生疑惑。雖然還沒有驗證,可是他相信孫策。用于大宗交易的貨币面值不會低,動轍千金百金,而手中這枚合金币就算全是黃金,最多也不過一兩左右,何況還不是黃金。其面值和價格相差超過萬倍, 暴利之下,仿制的人肯定趨之若鹜,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者。如果沒點把握,孫策不會這麽做。
可是爲什麽孫策現在才拿出來?如果早點使用這種貨币,他也不至于和海商代表們吵得嗓子都啞了。
虞翻将手中的合金币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沒忍住。“大王,這種合金币完成很久了吧?”
“這其實不是貨币,是合金樣品,是鐵官送給我做紀念的。”孫策一邊翻看五年計劃的統計表, 一邊說道。黃承彥苦心研究合金數年,花了不知多少錢,如今總算有一種可以正式量産的合金。這種合金堅硬耐磨,雖然是鋼鐵爲主,卻不易生鏽,最大的特點是配合精鑄工藝,可以鑄造出精細入微的花紋,目前現有的材料和鑄造工藝根本無法仿制。
這種材料和工藝最适合鑄币,所以他一開始就要求黃承彥保密,包括他自己在内,掌握具體配方和工藝的人不超過五人。隻不過真正下決心用這種材料鑄造高面值的貨币還是剛剛的決定,謹慎固然可取,但讓别人割肉卻不行,總不能自己勒緊褲腰帶, 抓革命,促生産, 以身作則,勵行節儉,卻喂肥了對手。
幾乎不用想,他都敢确定,那些鑄小錢的人背後肯定有劉巴的影子。此人擅長經濟,這類金融手段對他來講沒有任何難度,何況之前有無數人已經幹過類似的事情。
“大王何不早下決定?”虞翻忍不住,單刀直入。
孫策放下手中的計劃,手指輕叩了兩下,眼皮微挑。“仲翔,你對王莽新政有研究,應該知道王莽後期的大泉和金錯刀,你覺得這種合金币和那些在本質上有什麽區别?”
虞翻略作思索,搖搖頭。“大王深謀遠慮,防微杜漸,的确令臣欽佩,但世上金銅有限,總有一天會不敷使用,使用其他材質爲币是必然的事,如今錢币緊張,已然影響到經濟民生,豈能因噎廢食,不敢越雷池一步?”
孫策笑了笑,有些無奈。虞翻意氣風發,眼光也很敏銳,他親眼見證了重視技術、振興工商對财富增長的巨大作用,也意識到了貨币緊缺将是一段時間内的常态,并因此預見使用黃金和銅以外的材質作爲貨币是必然趨勢,但他卻低估了人心的貪婪。
一旦掌握了鑄币權,沒有人能一直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超發貨币幾乎是必然結果,而超發貨币引發通貨膨脹也是水到渠成,誰都擋不住。二十一世紀那麽多精通經濟、金融的人都攔不住,就憑現在的經濟、金融水平和政治觀念,超發貨币和作死差不多。
王莽就是典型的例子,從貨币改革到經濟崩潰沒超過十年。
“仲翔,過猶不及,與其過,甯不及。如今黃金緊缺,出海找黃金有利可圖,正是激勵臣民出海探險的好機會。如果過早地依賴這種手段,不僅是飲鸩止渴,還浪費了一個走出去的好機會。你仔細想想,然後再做決定,這合金币就算要造,也一定要控制數量,隻能救急,不能舍本逐末。”
虞翻點了點頭。他能理解孫策的擔心。大量發行貨币就是掠奪民财,孫策能控制住自己的貪婪,不代表别人就能答應,尤其是那些渴望建功的将領。這件事的确該謹慎些才好。
“這些支出皆因戰事而起,要向天下人說清楚,我們不能背鍋。”孫策收回話題,指着案上的統計報告說道。如果按照實際結果,五年計劃可以說是失敗了。生産達到了預期的目标,但消耗卻遠遠超出了當初的估計,僅今年一年,軍費支出就超過兩百億,不僅将今年的收入消耗殆盡,還吃掉不少老本。如果不是這幾年發展得還算不錯,他又一直比較克制,不敢太浪,宮裏也盡可能的節儉,攢了一些家底,今年的這幾場大戰就能讓他破産。
戰争不是他主動引起的,是曹操、袁譚發起進攻,後來天子又跳出來惹事,他不得不應戰。當初這麽做是爲了省錢,畢竟進攻太燒錢,防守能省不少,現在卻成了理由,将五年計劃沒能實現的責任推到天子、曹操、袁譚等人身上,合情合理,一點也沒冤枉他們。
如果不是他們惹事,五年計劃是完全可以超額完成的,農工商的發展都很迅速,比他預期的還要好。這當然是因爲拟定計劃的時候比較保守——那也隻是他自己認爲,張纮等人可沒這麽認爲,他們都覺得不可能完成——也和這幾年一直沒有發動大的戰事有關。基礎越紮實,發展後勁越足,這一點他是非常清楚的。也正因爲看到了前幾年的上計結果,今年才有底氣全面開花,隻是沒想到這一浪就浪過了頭,超支了。
這個超支也是相對于他而言,其他人未必這麽想,覺得吳國财大氣粗,實力雄厚,完全可以再征二十萬大軍,直接碾平冀州、打進關中的大有人在。這麽做也不是不可能,卻不是他的理想。又不是生死存亡,爲什麽要和對手拼得兩敗俱傷?我完全可以再發展幾年,然後輕松的碾死他們,連汗都不流一滴,告訴世人什麽是真正的文明,什麽叫知識就是力量。
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啊,誰願意和這些人街頭混混一般的撕打,丢身份。
虞翻對孫策的心思很清楚,一聽就明白了。“大王言之有理,我這就讓他們将軍費開支單列出來,重新整理一份。”
孫策目送虞翻離開,随即讓人叫來了路粹。五年計劃的最終結果發布還有幾個月,現在就要開始輿論鋪墊,先讓百姓知道誰是挑起戰争的罪魁禍首,誰不想讓他們幸福地生活。這種活交給路粹幹最合适不過,此人就是投向敵人的投槍和匕首,保證字字誅心,筆筆見血。
又有新任務,路粹熱血沸騰,雄赳赳、氣昂昂,像一支出征的公雞,大步流星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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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