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晔看着天子進門,起身相迎。
天子看看劉晔,欲言又止。他慢慢走過中庭,拾階登堂,站在堂前,曹丕趕了過來, 爲天子解履。天子也沒什麽反應,自顧自地上了堂,背對着劉晔,一動不動地站着,半晌沒有說話。
劉晔心中不安,試探地說了一句:“陛下,臣已經着人拟好了給袁譚的诏書,陛下是否審閱?”
天子答非所問。“子揚, 如果袁譚丢了河北, 我們還有機會嗎?”
“袁譚丢了河北……”劉晔愣了片刻,眉頭緊蹙,沉吟良久。“當然還有。水師雖利,難入關中,抛石機雖強,不能破太行,居高臨下,據險而守,還是有機會。隻是……”
“隻是難以長久。天下财富大半在關東,孫策又奪世家産業,計口授田,百姓向往,戶口滋生,關東的人口會增加, 關西的人口不足以相抗。朝廷既少财富,又少戶口, 怕是無法持久對峙,對吧?那你說,我們能堅持多少年?”
劉晔有些撓頭。這個預測可不好做,尤其是面對孫策這個對手時,誰知道他還有多少暗藏的利器。所有的預測都是建立在常識的基礎上,如果這個常識被打破,預測自然無從談起。
“沒把握?”天子轉過身,打量着劉晔,嘴角輕挑。
劉晔雖然有些難受,卻還是點了點頭。他現在的确沒把握。接連幾次預測都落了空,讓他不敢再輕易判斷形勢,生怕再誤導了天子,引發難以挽回的災難。情況不明,自然是保守些比較安全。
“不過你有一點說得很對。水師雖利,難入關中。抛石機雖強,不能破太行。我們還有險可守,袁譚怕是撐不住了,但他可以爲我們争取一些時間,或者……創造一些機會。”
劉晔知道天子的心思,一聽就明白了。如果袁譚能在冀州拖住孫策的主力,天子在南陽就有機會。他松了一口氣,看來荀彧也沒能勸退天子。如果天子要遠走西域,他是不願意的。在涼州幾個月,他已經難以忍受了,何況是比涼州還要遠的西域。嘗嘗西域的美酒,看看胡女的歌舞還行,去西域生活,與羌胡雜居,他不願意。
“陛下,袁譚要想守住冀州,必須要有騎兵。幽州有騎兵,但是劉備貪婪,絕不會無償支援,他肯定要袁譚用錢糧來換,冀州現在的情況,怕是拿不出什麽錢糧了。”
“從并州抽調騎兵,随時準備增援。”天子早有決斷,揚了揚手。
劉晔深以爲然。加強對并州的控制,協助袁譚與孫策對峙于冀州,待機而動,對朝廷來說是最好不過的選擇。既避免了自己的傷亡,又不讓袁譚失去希望。冀州地形平坦,适合騎兵奔馳,幽州、并州随時可以南下、東進,孫策既在防騎兵,又要攻城,兵力不能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遭受重創。
“陛下,孫策可能會安排太史慈先取幽州,再擊并州。”
“所以劉備能否守住幽州西部非常關鍵。子揚,從朝廷挑幾個人去協助劉備。劉備作戰勇猛,隻是少些謀士,眼下雖然有了逢紀,怕是不夠,再挑幾個合适的參贊軍事。另外,再挑一匹大宛馬送去,聽說關羽一直缺少合适的戰馬,戰力無法發揮,希望這匹大宛馬能解決他的問題。”
劉晔心領神會。這既是對劉備的恩寵,也是對劉備的監控,天子對劉備始終是利用,而非真正的信任。之前用中山王的爵位換來了趙雲,現在又要用大宛馬拉攏關羽。
“唯,臣這就安排。”
天子來回踱了兩步,又道:“子揚,關中的木學堂要重視起來,道不離器,如影不離形,我們過去對木學這類實學關注得不夠,這才受制于人。”
劉晔深有同感。“是臣等失職,以後一定要重視起來,盡可能縮小與孫策的距離。”
——
關羽陰着臉,跳下馬,換了一匹備用戰馬。
這次随劉備出征,迎戰太史慈,他沒有帶太史慈送給他的三匹涼州大馬,而是另外準備了三匹好馬。這三匹馬也算高大,比起涼州馬還是略遜一籌,騎的時間稍長,戰馬就有些體力不支。行軍還勉強,沖殺就無力提速了。
作爲前鋒,他不能不保持警惕,随時準備作戰。
“将軍,你看。”周倉伸手一指。關羽順着他的手指向前看去,隻見遠處的山坡上,有一個黑點,看起來應該是一個騎士。在山坡後面,有隐隐約約的煙塵,這是有大隊人馬的征兆。有兩名騎士從山坡上沖了下來,正向他急馳而來。
關羽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全軍戒備,做好戰鬥的準備。
副将田豫也發現了前面的異常,收到命令後,下令麾下将士将兼作辎重車的武剛車推出來,在兩側列陣。他知道太史慈有甲騎,沒有武剛車,他們所領的輕騎兵很難正面迎戰甲騎。用武剛車做掩護,再用強弩射擊,可以抵擋一陣,爲輕騎攻擊甲騎側面創造機會。
就在關羽、田豫忙碌的時候,遠處山坡上出現了更多的騎士,在那個騎士的兩側展開,一直延伸到山坡下面。即使隔得很遠,依然傳遞出濃烈的戰意,被陽光照出點點光芒的甲胄表明這些騎士正是令鮮卑人聞風喪膽的甲騎。
兩名騎士來到關羽面前,翻身下馬。一個是關羽派出去的斥候,一個卻是太史慈的親衛,關羽曾經多次見過。親衛來到關羽面前,拱手施禮。
“關将軍安好,我家都督恭賀将軍升任中山國前部督。”
關羽臉上發燙,好在他臉色本來就紅,倒也看不出。劉備封中山王,他也跟着升了官,爲前将軍,假節钺,督涿郡、漁陽、廣陽三郡,由于這三個郡正對遼東,是面對遼東作戰時的前鋒,所以又稱爲前部督。太史慈命人傳話,不提他的正式官職前将軍,卻稱爲他前部督,自然是調侃他們現在的敵對關系。
“子義安好?”
“我家都督很好,他想與将軍一晤,不知将軍想以什麽方式?”
“難道還有幾種方式?”
“是的,一種方式是都督與将軍單騎會于陣前,或叙舊情,或論武藝;一種方式是各統大軍,一較高下。不過我家都督說,你兵力不足,裝備又不好,兩軍對壘勝之不武,所以他還是想與将軍單獨會晤,不知将軍意下如何?”
關羽嗤了一聲,習慣性的反唇相譏。“勝之不武?他以爲有甲騎就能勝我?”頓了頓,又覺得無趣,雖說雙方兵力相當,但自己所部有步卒,騎兵隻有五千多,真要打起來,自己肯定吃虧,至少沒什麽勝算可言。除非等劉備率領主力前來,雙方或許有一戰之力。
“刀來,我去會會子義,看看他的武藝可有進步。”
周倉上前,遞上長矛,低聲提醒道:“将軍,沒帶刀啊。”
“哦哦。”關羽讪讪地應了一聲,接過長矛,輕踢馬腹,戰馬向前輕馳而去。這匹馬剛剛騎乘,還沒跑開,他要利用這個機會跑一跑。周倉一邊命人通知田豫接管指揮權,一邊跳上馬追關羽。好在劉備早就知道關羽與太史慈的關系,估計到他們有可能單獨面對,這才特意安排田豫做關羽的副将,使大軍不至于群龍無首,無人指揮。
看到關羽從陣中馳出,太史慈也從山坡上奔了下來,在坡下勒住坐騎,笑盈盈地看着關羽。關羽奔到面前,也勒住戰馬,揚聲道:“子義,别來無恙?”
“多謝雲長關心,我很好。聽聞雲長加官晉爵,未能到賀,還請雲長見諒。”
“那麽,你今天是來賀我的嗎?”
“是啊,一萬精騎,兩百甲騎,夠不夠?”
“哈哈,的确不太夠。子義,你有些小看關某了。不信的話,你不妨一攻。”關羽伸手指向身後的陣地。田豫已經安排好了陣地,數百輛武剛車在兩翼展開,強弩、長矛嚴陣以待,就算是甲騎,正面突破也會有不小的難度,除非繞道從側面突襲,但那樣一來,對甲騎的體力消耗就更大了,無疑會影響甲騎持續戰鬥的時間。
太史慈哈哈大笑。“雲長,你我相知數年,不必故弄玄虛,我如果想攻你,又何必約你相見。我今天就是想和你叙叙舊,沒有刀兵相見的意思。要不然,我就不會隻帶兩百甲騎了。”
關羽微微一笑,但笑容剛展開一半,便僵住了,心裏咯噔一下,随即一沉。
太史慈話裏有話啊,他之前就五百多甲騎,休整了一年多,損失早就補齊,隻會更多,不會減少,爲什麽這裏隻有兩百甲騎?剩下的甲騎去了哪裏?
關羽擡頭看去,粗略地估計了一下,如果太史慈帶的甲騎就是山坡上這些,的确隻有二百左右。他當時就吓出一聲冷汗。太史慈是疑兵,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甲騎被安排到别的戰場了,而最可能的莫過于身後的劉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