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正在晨練的将士看了過來,孫策很無奈,卻還是配合着甄宓,沒有立刻将她扯下來。畢竟是孩子,沒必要太計較,既然已經陪她看日出了, 索性就滿足她的少女心。
甄宓喊了幾聲,掙脫孫策的手,張開雙臂,在欄杆上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晨風吹起她的裙擺,越布長褲若隐若現,偶爾露出小巧的腳踝。她小心翼翼地轉過來, 低頭看着孫策,嘴角挑起淺淺的弧線,帶着詭計得逞的得意。
“你不生氣啊?”
“生氣。”孫策虎着臉。“快下來, 别摔下去。”
“不會的。”甄宓坐了下來,雙手搭在孫策肩上,兩隻小腳踢來踢去,咯咯笑道:“你不會看着我摔下去的,權姊姊她們都說了,你是一個好夫君,最是憐香惜玉了。”
“這可說不定。”孫策故意冷笑道:“我對騙我的人可沒什麽仁慈可講。”
甄宓俯下身體,胳膊支在腿上,雙手托腮。“其實……這不能怪我。這兩副骰子,我都給你試過,是你自己沒注意。昨天晚上,你心思不在棋盤上,就算不用這骰子,你也是一樣要輸的。”
孫策冷笑, 卻不說話,他也清楚甄宓說得對。他昨晚的心思根本不在棋盤上, 否則他不可能看不出破綻。他一直心不在焉。
“要不我告訴你我的辦法吧, 當平手。”
“這還差不多。”孫策靠在欄杆上,用手臂摟着甄宓的腰。他是真怕甄宓一不小心摔下去,雖說不過一丈高,摔不死人,卻也夠她疼一下陣子的。
甄宓扶着孫策的肩,悄悄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郭祭酒提議增加援助,雖說有點私心,但他的本意卻不是私心,而是爲了幽州戰事。隻不過眼下四面用兵,錢糧不足,其他人自然有意見。”
孫策沉默不語。甄宓說得有理,郭嘉是有私心,但他的私心不是爲了讓郭圖活得自在,而是想力壓荀攸一頭。他和荀攸一直在暗中較勁,從綜合素質來說,荀攸略占上風,郭嘉有壓力,再加上諸葛亮、陸遜等人陸續長大,不久的将來就會像龐統一樣獨領一部,他如果不趁此機會立下大功,這心腹的位置難保。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幽州戰略已經展開,他當然要盡一切辦法提高成功率。如果能助郭圖重返權力中樞,及時了解到袁譚的動态,對他來說多少有些幫助。這時候,他是顧不得投入産出比的,如果可能,他不介意加重賦斂,甚至征發更多的士卒,以期一舉必克。哪怕是慘勝,也總比失敗要好。
但其他人不可能支持他的冒險,就連汝颍人也未必贊同。
“可是要想支持郭圖,未必一定要用你的錢。夫君,你還記得嗎,郭圖最初能夠和田豐、審配分庭抗禮,靠是的我們冀北諸家。現在冀北諸家受到重創,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出兵出糧,可是湊一些錢,讓郭圖重振旗鼓還是有可能的。”
孫策皺着眉頭,思索片刻。“這樣很危險的。”
“朝中無人才危險,有汝颍系做内應,冀北諸家才能睡得安穩。要不然,袁譚哪天想對冀北諸家動手,諸家連點風聲都收不到,那才叫真危險。”甄宓湊在孫策耳邊,嘀嘀咕咕地說道:“當然,這一次再和郭圖聯手,就不僅僅是爲袁譚效力了,這支力量要掌握在夫君你的手裏。”
孫策轉頭看了甄宓一眼。兩人靠得很近,臉頰幾乎貼在一起。甄宓的臉有點熱,眼睛卻不避讓。孫策歪了歪嘴,沒有立刻回答。他清楚甄宓的小心思,防止袁譚或冀南世家突然對冀北世家下手固然是一方面,盡快扶持冀北世家,在他的陣營中占據一席之地才是真正的用意。冀州人支持袁譚,已經無法像其他諸州一樣舉州支持,實力必然孤弱,如果冀北世家還不能團結起來,隻有甄家未免過于勢單力薄。既然是派系之一,總要聚集相當的人力、物力,靠一兩個人是不夠的。
扶持郭圖,同時爲冀北世家創造機會,這果然是一舉兩得。
“你這些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甄宓眨着眼睛,有些茫然。“這個……還要學?”
孫策啞然失笑。好吧,你是天生聰明。他摸摸甄宓的小腦袋。“待會兒我和郭祭酒商量一下,他應該會很樂意,以後肯定要欠你一個大人情。”
“我才不要他的人情。”甄宓皺皺鼻子,搖搖頭。“我又不是爲了他。”
“那你爲了誰?”
“爲了甄家。夫君早一天拿下幽州,甄家就早一天脫離危險。”
孫策有些意外,随即又意識到這個回答的高明。比起掩飾,這種直白的回答反而顯得真誠,不讓人讨厭,也符合她天真率性的性格。至于她是真天真還是裝天真,那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不過沒關系,人生如戲,每個人都有表演的權利。
甄宓起得有點早,看完日出便回艙補覺去了。孫策和郭嘉一起吃早餐時把甄宓的建議說了一下。不出所料,郭嘉喜出望外,連聲答應,恨不得立刻派人去中山和甄俨商量。
不過這件事急不來,就算現在找到甄俨也沒用,還要甄俨去聯絡諸家,看看有多少人願意投資,又能籌集多少資金,有了錢還要找到郭圖,看看郭圖能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雙方的條件能不能談得攏。即使一切談妥,什麽時候能産生積極的作用也是未知數,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長遠規劃,能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誰也說不清。
這件事意外找到了解決辦法,孫策轉而與郭嘉商量眼前的事務。臧洪來過了,袁譚也來過了,接下來該談正事了。沮授是袁譚的智囊,就算袁譚再相信他,也不會讓沮授來見他,他當然也不可能主動去見沮授,派誰去談非常重要。
郭嘉推薦孟建。孟建上次去見曹昂,任務完成得很出色。
孫策欣然同意。
——
玄菟郡,遼水側。
急促的馬蹄聲起,一隊騎兵從山中沖出,沿着山腳飛速前進。沖在最前面的是百十餘騎士,人人頂盔貫甲,身材高大剽悍,殺氣騰騰,一看就是百戰餘生的驕兵悍将。他們一邊策馬奔馳,一邊警惕地看着四周,弓箭就在身側,随時可以張弓搭箭。
在騎士身後,約有千餘騎,一杆大纛迎風招展,大纛下一個中年漢子,身材高大,國字臉,兩道濃眉,一雙大眼,高鼻梁,短須闊口,看起來威風而不失端正,自有一股懾人之氣。
他就是公孫度。
公孫度本來在遼山一帶讨伐扶餘人,進展不算太順利,扶餘人正面作戰不是對手,隻能往山裏逃,公孫度追擊多日,一直未能找到扶餘人的主力,好容易找到了一些蹤迹,正準備四面包圍,卻收到長子公孫康從襄平發來的消息:孫策派人占領了沓氏縣,柳毅的弟弟柳甫被生擒。
公孫度勃然大怒,立刻放棄了對扶餘人的進攻,撤軍回襄平。遼東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孫策在中原連戰連捷,威名大振,他早有耳聞,但他沒想到孫策會在這個時候攻擊遼東。雖然孫策有樓船之利,可以跨海作戰,但他畢竟隻是奪取了五州,還沒有真正控制中原,天子在關中,曹操在益州,袁譚在冀州,孫策三面受敵,自顧不暇。
這也是他急于攻取扶餘的原因。遼東雖然在幽州算大郡,可是與中原比起來,人口、糧賦完全沒有優勢,一旦開戰,必然處于劣勢。如果能征服扶餘,不僅身後安全,還可以驅使扶餘人上陣厮殺,萬一形勢不利,也可以退入深山。
但孫策來得比他想象更快,而且一出手就拿下了沓氏縣,還生擒了柳甫。這讓公孫度非常不安,又對柳甫充滿憤怒。這個蠢貨,就算不敵也不至于讓人生擒,連個消息都送不出來吧。幾千人的水師船隊,又不是一兩隻船,可以掩人耳目。
這些村夫,就是坐井觀天,無知者無畏。
前面奔來一騎,早早的撥轉馬頭,與公孫度同向而行。“大王,前面有使者攔道。”
公孫度大喝道:“誰的使者?”
“車騎将軍,冀州牧,袁譚的使者。”
聽到“袁譚”二字,公孫度舉起手,示意騎士們減速。号角聲響起,急促的馬蹄聲漸漸散亂,騎士們卻控制着坐騎,保持着隊形,公孫度勒住坐騎,翻身下馬,在一旁的一塊倒卧的樹幹上坐下。近衛騎士們散在兩側,其他騎士也紛紛下馬,有的喂馬,有的喝水,抓緊時間補充體力。
時間不長,許攸跟着兩個騎士走了過來,他打量了公孫度一眼,拱拱手,咧嘴一笑。
“升濟,别來無恙?”
一旁的長史陽儀聞言大怒,厲聲喝道:“放肆,遼東王面前,還不跪下行禮。”
許攸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撫着胡須,笑盈盈地說道:“遼東王?升濟,你什麽時候稱的王,也不通知一聲老友,讓我們爲你高興一下?”
陽儀剛待再說,公孫度擡起手,打斷了陽儀,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袁本初戰殁,我怕你高興不起來啊。許子遠,你不在冀州輔佐袁顯思,對付孫策,跑到遼東來幹什麽?遼東偏僻之地,可養不起你這樣的名士。”
“放心,我不缺飯吃。”許攸哼了一聲:“我是來救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