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衍垂下眼皮,看着手中的酒杯不說話,眉宇間的憂慮濃得化不開。麹義很詫異,不知道荀衍又在弄什麽玄虛,隻好求助地看向張郃。他不懼戰鬥,但是他實在搞不懂這些名士腸子裏的彎彎繞。張郃雖然也是武将, 但他讀書多,和儒生名士走得很近,應該能理解荀衍的心思。他又是袁紹派來傳令、協助作戰的親信,本來就負有協調他和荀衍關系的責任。
張郃輕咳一聲:“兩軍交戰,生死勝負,也不可疏忽。麹将軍之勇, 荀将軍之智,都是主公寄予厚望的倚仗。常言道, 謀而後動,計而後戰,麹将軍與孫策臨陣交鋒之前,不妨先聽聽荀将軍的謀劃。”
麹義尴尬地點點頭,心裏卻有些惱火。他是主将,荀衍是副将,現在荀衍卻擺出主将的譜,不僅把他和張郃招到大帳裏來說事,還要讓他主動請教排兵布陣,奪權的企圖也太明顯了。這些颍川人果然眼高于頂,将來得了勢,誰能和他們抗衡?
“儁乂言重了。”荀衍擡起眼皮,微微一笑。“我怎麽敢定計,隻是有一些小的建議罷了。”他揮揮手,幾個侍女走了進來, 手裏捧着酒甕和食案,大帳裏頓時香氣四溢。“本來應該到麹将軍帳裏議事, 隻是剛剛得了一些好酒,數量有限, 到将軍帳裏怕是不夠,隻好鬥膽将二位将軍請到這兒來。麹将軍,你不會介意吧?”
麹義轉怒爲喜,吸吸鼻子。“不會,不會。休若,你真是太客氣了。叨擾你幾次了,本該回請你,奈何囊中羞澀,什麽也沒有啊。”
荀衍笑笑。“将軍,你也别急着推辭,這欠債總是要還的。你現在沒有,等擊敗了孫策不就有了?說句不妥當的話,如今冀州吃的用的,包括我們行軍作戰用的武器、軍械,哪一樣好東西不是來自荊豫揚三州?等你擊敗了孫策,這戰利品就讓人眼紅,你到時候要是不分點給我,可别怪我到主公面前告發你。”
麹義被荀衍幾句話說得心花怒放,放聲大笑。“休若啊,你也太小看我了,真要能擊敗孫策,我怎麽能忘了你?見者有份,儁乂,你也有。”
張郃笑着拱拱手。“那我就先謝過麹将軍了。”
麹義心情大好,一邊看着侍女們布置食案,一邊催促道:“休若,你快說說,我們該如何配合才能擊敗孫策。我對付孫策沒什麽問題,可是孫策身邊有個郭嘉,我對付不了,還得休若助陣才行。”
荀衍等了半天,就是等麹義這句話。雖說雙方兵力懸殊,看起來他們優勢明顯,可是他自己心裏清楚,孫策如果沒有一點把握是不會主動迎戰的。綜合各方面因素考慮,他們要戰勝孫策并沒有那麽簡單,如果部署不當,甚至有可能遭受敗績。
麹義可以敗,他不能敗。這不僅是他第一次統兵作戰,更是汝颍系掌兵的第一戰。他一聲輕歎,露出幾分無奈。“我猜孫策會主動向将軍挑戰,原因隻有一個:将軍部下精銳,能攻能守,而我的部下軍心不穩,士氣低落,據營而守還勉強能應付,主動出擊就不行了,說不定一出營就有人逃跑。孫策攻我,将軍必來援,孫策攻将軍,我卻不敢輕易出營。”
麹義眉心微蹙,沒有接荀衍的話頭,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半肥半瘦的肉放進嘴裏,慢慢的嚼着。肉做得很好,肥而不膩,瘦而不柴,滿口生香。但他心裏卻不是滋味,荀衍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讓我獨自對付孫策,他在一旁看着撿便宜?孫策有近兩萬人,而且訓練有素,号稱精銳,我雖然兵力略多,要戰勝他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如果荀衍不出手,損失全是我的,這一戰結束,我必然會被打殘,隻能看着荀衍追亡逐北,斬首計功,說不定連孫策本人都會成爲他的功勞。
如果不是剛才荀衍說得周全,他幾乎要當面質問荀衍。此刻他以吃肉爲掩飾,一言不發,等着荀衍進一步解釋。解釋得好,那還好說,解釋得不好,這事沒得商量。誰也不是傻子,拼死拼命的作戰,爲你颍川人攢功勞?
荀衍舉起酒杯,淺淺呷了一口。“雖說實力不濟,我卻也不敢坐觀成敗,要不然将來就算将軍爲我請功,我也不好意思領。”
麹義嘴角微挑,笑容一閃即沒。
荀衍接着說道:“孫策有近兩萬人,騎兵約一千餘,分爲三個部分。實力最強的是十餘騎士,都是百裏挑一的勇士,當初曾随孫策在夏亭伏擊文醜。”
張郃眉梢輕動。
荀衍舉起酒杯,接着說道:“除了這十餘騎士之外,又有馬超率領的白毦士和公孫續所領的白馬義從,共約二百餘人,這是孫策的義從營,裝備好,訓練精良,如果孫策有甲騎,應該就在這些人中。”
聽到白馬義從四字,麹義臉色微變,哼了一聲。“上次在界橋,讓公孫續逃過一劫。這次如果再碰上,一定要取他性命。”
荀衍點頭道:“侍從騎士和義從騎士都會随孫策出戰,他們的确有可能和将軍碰上。剩下的千餘騎則是閻行所領的親衛騎,這些人大多是六郡良家子,也算得上精銳,這些年一直随孫策征戰。”
麹義擡起頭,盯着張郃。“儁乂,匈奴人被孫策打破了膽,怕是不堪大用,這千餘騎兵恐怕要由你來對付了。”
張郃平靜地點了點頭。“敢不從命。”文醜被孫策擊敗,至今生死不明,對冀州武人是一個重大打擊,不僅經常被汝颍系拿來抨擊冀州人,也常被冀州名士拿來壓制武人。荀衍此刻提起文醜,怕是有意激他出戰,用他來對付孫策的親衛騎。匈奴騎兵擅長騎射,之前去卑被孫策擊敗,于扶羅又中伏身死,匈奴人士氣低落,荀衍希望他領大戟士對付孫策親衛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隻是荀衍有城府,不親口說,轉借麹義之口,讓他無從拒絕。
麹義轉頭看着荀衍,皮笑肉不笑。“我對付孫策,儁乂對付閻行,休若,郭嘉就交給你,如何?”
荀衍點點頭。“将軍放心,你和孫策交戰時,我會率部截斷孫策退路,牽制郭嘉率領的中軍步卒。”
“你截孫策退路?”麹義放下了筷子。“孫策與我對陣,他怎麽逃?往哪兒逃?”
荀衍不緊不慢,迎着麹義如刀般鋒利的目光,從袖子裏抽出一份軍報,起身遞給麹義。“将軍有所不知,我剛剛收到消息,有一些戰船正溯汝水而上,眼下已經到了定陵附近。未算勝,先算敗,我擔心孫策在定陵附近安排了援軍,一旦形勢不利,他就向南撤退。有水師戰船助陣,我們很難堵住他,隻能防患于未然,先截斷孫策退路。”
麹義接過軍報看了一遍,眉眼間的怒意漸漸散去,一聲長歎。“看來隻能如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