麹義走得很慢,一天隻走了十餘裏,在龍淵水旁紮營。
大營剛剛立好,去卑就逃了回來。兩千匈奴騎兵隻剩下六百多騎,神情狼狽。麹義很驚訝,他不明白去卑怎麽會敗得這麽慘, 損失這麽大。去卑覺得很丢臉,不肯說,逼得麹義急眼了,威脅要動用軍法,砍去卑的首級,去卑沒辦法, 這才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麹義久經戰陣, 一聽就明白了。匈奴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沒有一決生死的信念,一遇到困難就本能的想撤退,想發揮他們騎射的優勢,也不想想這裏是中原,不是草原,沒有那麽大的空間讓他們騎射,逃跑起來也遠不如草原上那麽方便。
一幫沒腦子的胡虜,都被霍去病打敗幾百年了,還抱着騎射不放,活該要滅族。
麹義沒心思關注去卑,千餘騎兵死了就死了,不影響大局。他關心的是孫策。孫策居然領着親衛營突陣?果然是父子啊,盡管平時看起來很有城府,老謀深算,一上了戰場就原形畢露, 熱血上頭,和他父親孫堅一樣, 逢戰必先。說得好聽是勇猛, 說得不好聽是愚蠢。
麹義詳細詢問了戰鬥的經過,尤其是與孫策相關的情況。去卑漢話說得不太好,又不認識孫策,交戰時離孫策最近也有百步左右的距離,并不敢肯定是不是孫策本人。不過他說荀衍知道,荀衍曾和孫策見面,談了很久,清楚孫策的長相。
麹義派人去追荀衍,詢問孫策的相貌。不過他并不需要等到荀衍的回複就能确定孫策就在對面,他已經率部從颍陰趕到颍陽,區别隻是這人沒有随主力步卒一起行動,帶着親衛騎單獨行動,有點出乎他的意料罷了。不過這也不是壞事,證實了孫策雖然看起來有城府,本質上和孫堅并沒有太大的區别,都是匹夫之勇。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任城之戰時,他就這麽幹過。
麹義獨自在帳中踱步,不時的停在地圖前,分析着雙方的局勢。黃琬意外被困,這件事打亂了所有的部署,他也好,孫策也罷,都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出現。對雙方來說,既是危險,又是機會,對他尤其如此。黃琬被困在山裏,能不能接出來,他心裏沒數,隻能盡力而爲,别讓袁紹以爲他見死不救。可若是能擊殺孫策,就算黃琬死了,也可以功過相抵吧?
兩軍交戰,擊殺對方主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麹義一直沒有這樣的設想。可是去卑被孫策擊敗,他意識到這種可能并非一點也沒有。對于這種喜歡好逞匹夫之勇的将領來說,兵力多少其實并不重要。他們是匹夫,雖有萬衆,不異獨行。隻要能将他誘入陷阱,殺死他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麹義的目光在颍陽和襄城之間來回逡巡,最後落在大營西側數裏的龍淵,嘴角微微一挑。
“既然你自稱鳳凰,那我就來個龍鳳鬥,你浴火重生,我就用龍淵水澆滅你這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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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搖着羽扇,焦灼不安地來回走動,不時掀起帳門向外看。“有沒有消息?”
諸葛亮頭也不擡,平靜地說道:“沒有。”
郭嘉瞅瞅他,突然笑了一聲。孫策率部先行,原本隻是爲了搶占陣地,阻止荀衍渡水,結果意外發生,荀衍撤退,孫策孤軍作戰的舊習發作,渡過颍水,與兩倍于己的匈奴騎兵交戰,之前預定的方案全部落空,全面失控。他心裏急得都冒火,諸葛亮卻不動如水,讓他很是驚訝。
“孔明,你倒是沉得住氣啊。”
諸葛亮放下手中的筆,擡起頭。“不是我沉得住氣,是我相信将軍。”
郭嘉忍不住笑了起來。“哦,說來聽聽,你這話有所指啊,難道我就不相信将軍?”
“嗯……”諸葛亮沉吟了片刻,也笑道:“我并沒有這個意思。祭酒是将軍的心腹,又深谙人性,對将軍的了解無人能及,我入幕不久,豈敢與祭酒并肩。不過,我們雖然都是将軍身邊的人,關系卻不太一樣,所以看法上也有一點區别。”
“怎麽個不一樣?”
“祭酒比将軍年長,對将軍穩定豫州居功至偉,又感激将軍器重,對将軍期許甚高,唯恐他出一點意外。你們之間不是簡單的君臣,還有師友之義,自覺有照料将軍的責任,所以處處擔心,生怕将軍一時不慎,有什麽閃失。”
郭嘉眨眨眼睛,笑而不語。雖然嘴上不會附和,但他承認諸葛亮說得對,他的确有點這樣的心理。
“我則不同,我比将軍年幼,又蒙将軍不棄,留在身邊教導,對将軍有景仰之心,尤其是對将軍在戰場上的直覺敬佩有加。”諸葛亮笑笑。“将軍用兵固然有名将之風,可是比起他的武藝來,似乎還要略遜一籌。所以,決生死于方寸之間、鬥牛之地,當今又有誰是将軍的對手?”
郭嘉微微颌道,卻又說道:“話雖如此,匹夫之勇終不可恃。他是一軍主将,不是刺客,不能總以一人之力決勝負。若是不然,又何必花費這麽多心思練兵。”
“不然。”諸葛亮再次搖頭。“将軍之所以能脫離主力,遊弋于戰場,不僅是因爲他武藝高,還因爲有祭酒。用兵以奇正相依,缺一不可。祭酒掌中軍爲正,讓對手不敢輕舉妄動,将軍才能出奇,尋機破敵制勝。畢竟相較于袁紹而言,我軍實力有所不及,如果僅有正兵,用堂堂之陣,就算取勝恐怕也是慘勝。”
郭嘉打量着諸葛亮,無聲地笑了起來。“孔明,你學得很快啊,青出于藍,指日可待。”
諸葛亮摸摸頭,有點腼腆,轉身看向一旁的陸議。“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伯言對将軍的了解遠勝于我。如果沒有他的提醒,我也沒把握。”
陸議微微欠身。“孔明兄謙虛了,我可沒說什麽,況且祭酒也并非不知,隻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
郭嘉搖搖羽扇。“行了,你們都别謙虛了。說說看,眼下這局勢究竟是怎麽回事,麹義、荀衍突然後撤,究竟是出了事,還是誘敵之計?”
諸葛亮和陸議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陸議說道:“祭酒,這兩件事并不矛盾啊,出了事也可以誘敵,誘敵也有可能出事。可勝在敵,不可勝在我,管他是計還是出事,隻要我們不中計,甚至将計就計,就算前面有萬丈深淵,掉進去的也不會是我們,隻會是對手。”
郭嘉的目光在兩個少年臉上來回掃了兩次,一聲輕歎。“後生可畏,我今年算是領教了。”
諸葛亮躬身施禮。“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有将軍和祭酒這樣的珠玉在前,我們豈敢松懈。将來若有所長,亦不敢忘将軍與祭酒栽培之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