灊山,太平堂。
許昭坐在客席上,向坐在主席上的鄭寶拱手施禮。“大帥,孫策已經起程,再不出擊,我們就沒有機會了。請大帥看在我族兄往日的交情上, 出兵截擊孫策,爲我許家數百口冤死的亡魂報仇。”
鄭寶揪着亂糟糟的胡須,轉着眼珠,很爲難的咂着嘴。
許昭連連懇求,百般勸說,幾乎磨破了嘴皮子。
許昭是陽羨許氏子弟, 原本過得很自在, 在宗帥和豪強之間自如切換。煩了就到山裏隐居,悶了就到陽羨或者姑蘇城裏耍耍,或是遊山,或是玩水,偶爾還找有道之士切磋一下神仙術。
這麽好的日子,當然希望能活得久一點。
隻可惜,他沒能盼來神仙,卻盼來了惡魔。孫策到陽羨,将陽羨許家連根拔起,數十口人死于刀下,無聲無息。産業被霸占,田地被瓜分,奴婢也成了官産。城裏的産業沒了,還有山寨,他躲進老虎山,想從此老老實實做個宗帥, 還沒定神, 族兄許乾就中了祖郎的計,和石堅火拼一場, 當場陣亡。
一切都沒有了。憤怒之極的許昭隻剩下一個念頭:報仇。接到許劭的邀請,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趕到了灊山。
就像世家之間會有聯絡一樣,宗帥之間同樣有聯絡。許氏兄弟和九江、廬江的山賊關系常有往來,得知許家被孫策滅門,他們都很義憤。有揚州刺史劉繇在背後支持,他們當然願意助許昭一臂之力,借此機會與劉繇拉上關系,将來也許有機會招安。
但山賊們也不傻。對每天都要防着被人吞并的他們來說,正确評估對手的實力是一件關乎生死的大事。孫策入境後,看到孫策部下一萬多人整齊的軍容,他們知道遇到了強勁的對手,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擊敗的烏合之衆。圍攻程普都沒能得手,更何況孫策?所以鄭寶等人嘴上喊得兇,真讓他們出兵的時候,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就是沒人敢動真格的。别說出山主動攻擊,就連斥候接近都會讓他們緊張萬分,生怕孫策會進山征剿。
好在孫策一直沒有什麽動靜,雙方相安無事了半個月。眼看着孫策要走了,他們總算松了一口氣,籌備着過新年,誰願意這時候去找孫策的麻煩啊。
面對許昭的哀求,鄭寶既尴尬又厭煩。曾經多麽有風度的一個人,怎麽就變成了這副模樣?若不是他背後有許劭和劉繇,真想把他趕出去。
“許兄不必如此。”鄭寶離席,将許昭扶起來。“我也想出兵,爲你家報仇,可是你也知道的,孫策善戰,非等閑之輩。連祖郎都被他降伏了,我們這點人馬哪裏是他的對手。”
“大帥……”
“許兄,若是他來攻,我有地利可用,還可以與他周旋一番,說不定能抓住機會,爲你家報仇。可是他不來,我也沒辦法啊。這樣吧,孫策北上,必然要經過芍陂,你去聯絡張多。他是芍陂實力最強的大帥,一定有辦法。”
許昭擡起頭,看着鄭寶堆滿假笑的臉,一聲長歎。“久聞大帥胸有大志,豪氣過人,我才在劉使君面前誇下海口,大力舉薦,沒想到大帥如此待我。也罷,我去芍陂尋張多,不勞煩大帥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向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住腳步,轉身看着鄭寶。
“大帥,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覺得孫策能擊敗那三千突騎嗎?”
鄭寶皺皺眉,遲疑了半晌。“恕我見識有限,還真沒見過突騎是什麽樣子。”
“那我再多一句嘴,你覺得孫策是袁本初的對手嗎?”
鄭寶的臉色變了幾變,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聽得懂許昭這句話的意思。許昭的背後是劉繇,劉繇的背後是袁紹。與孫策争汝南的人不是劉繇,而是袁紹。他可以不在乎劉繇,卻不能不考慮袁紹。
孫策是袁紹的對手嗎?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一個是四世三公的頂級世家,一個是剛剛憑軍功起家的武夫,雙方不在一個等級上。袁紹可以不戰而取冀州,孫策能嗎?他在豫州經營了這麽久,袁紹的人馬一到,豫州世家就反了。
如果袁紹親至,那又是一個什麽情景?
面對三千騎兵,孫策已經不敢正面迎戰,在廬江待了十幾天。如果袁紹來了,他恐怕隻能逃回江南。
鄭寶在一瞬間做出了決定,重新堆上滿臉的笑容。“許兄,這還用說嗎,肯定是袁本初勝啊。我不是不想幫你,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果張多能夠出手,我們聯起手來,就算不能戰勝孫策,至少也能切斷他的糧道,助淳于将軍一臂之力。你說對吧?”
許昭輕笑一聲,眼神中充滿鄙視。對付這種山賊,道義根本不值錢,隻能威逼利誘。早知如此,就不跟他廢那麽多話了,浪費了這麽多時間。
“我自去和張多聯絡,至于大帥來不來,那就随大帥的心意了,我不敢強人所能。這些天叨擾大帥了,多謝大帥款待。這次離山,我可能暫時不會回來了,有情後補。”
許昭甩甩袖子,招呼部曲随從,揚長而去。
鄭寶陪着笑,将許昭送到堂前,看着許昭出了山寨,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散去。他撓着油膩膩的頭皮,覺得腦袋有點疼。連日來,他一直覺得許昭很可憐,可是現在,他卻發現許昭也很可怕。别看他現在家破人亡,落魄無依,可是他姓許。
陽羨許家、平輿許家原本是同宗,現在陽羨許家被孫策滅了門,平輿許家卻還在。許家是平輿大族,許劭、許靖都是名士,就連袁紹也要顧忌許劭的評價,豈是他鄭寶一個山賊惹得起的。
鄭寶拍拍腦門,猶豫不決。遇到這種事,他需要一個能出謀劃策的人,最理想的人選是成德人劉晔,劉晔名門之後,又足智多謀,一定能解決這樣的事。可惜他去了長安,聽說在宮裏做了官,很受皇帝信任,幫不上他。怎麽辦?鄭寶沉思良久,咬咬牙,一跺腳。
“集結人馬,準備出山。不管打不打,總要裝裝樣子,充充門面。”他仰天長歎。“唉,也不知道這次出山,來不來得及趕回來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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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