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發源于擁有大量優質馬匹的草原,這一點毋庸置疑。中原早先以車戰爲主,雖然也有騎兵,但都是作爲輔助兵種。戰車的沖擊能力很強,可是對地形要求高,而且需要大量步卒配合, 面對草原上的騎兵時,戰車幾乎無用武之力,除非誘胡人上當,圍而殲之,否則很難取得實質性的意義。
轉折點發生在漢武帝時。爲了對付來去如風的匈奴人,漢武帝改變了以前的戰法,基本放棄了戰車,以騎兵對騎兵,有一段時間甚至放棄了步卒, 以純騎兵出擊。爲了克服中原騎兵騎射能力總體不如匈奴人的現實,漢軍幹脆放棄了騎射,采用強行突擊,近距離肉搏的戰術。
相比于騎射,近距離肉搏對騎士的要求更低,殺傷力卻更強。想想也能明白。策馬沖到跟前,用矛戟刺殺,總比在起伏不定的馬背上射中幾十步外的目标容易一點,被矛戟洞穿身體,肯定也比中箭更嚴重。隻要不是要害,中箭通常不會死,對于普遍裝備鐵甲的漢軍騎士來說,中箭甚至不影響戰鬥,但是被矛戟刺中, 就算不死也要重傷, 當時就有可能喪失戰鬥力。
有了這兩個優勢,漢軍的戰鬥力有了質的飛躍。
既然這個戰術并不難,殺傷效果又好, 爲什麽胡人不用?原因很簡單,近身格鬥比騎射更危險。在将對手刺下馬去的時候,騎士也很容易落馬,而且近距離的短兵相接更考驗戰士的勇氣和技巧,這都是胡人不具備的條件。他們更習慣于遠距離射擊,不習慣貼身肉搏。
但是戰術因形勢而變,漢軍可以變,爲什麽胡人不能變?在漢軍的打擊下,他們已經快亡種了,爲什麽還固守騎射的戰術?太史慈以前不解,這次去遼東,與胡人接觸,才知道其中原因。
漢軍出征是奉命行事,有軍法管制,違令則斬,所以作戰時不管有利沒利都必須一往無前,舍生忘死。而胡人是部落制,部落首領對屬下戰士控制能力有限,無法像中原将領一樣逼着部下冒險沖鋒。胡人打仗就是爲了利益,戰勝了,他們可以得到戰利品,戰敗了,他們一無所有,如果戰死了,他們連妻兒财産都會成爲别人的,所以他們會盡可能的避免傷亡,一旦形勢不利就逃跑。
改變了戰法之後,漢軍就占據了主動,隻要有足夠的馬匹支持,隻要指揮的将領不蠢,幾乎都能取勝,區别隻在于是大勝還是小勝。如果是霍去病那樣的天才将領,率領三五萬騎兵就可以橫行草原。公孫度不如霍去病,但烏桓人、高句麗人現在也沒有冒頓、伊稚邪那樣的英雄,所以公孫度見誰滅誰,短短幾年就雄霸遼東。
所以不是公孫度強,而是烏桓人、高句麗人很弱。
同樣是烏桓人,他們在中原将領麾下作戰,有軍令鉗制,就是所向無前的精騎,漁陽突騎是光武帝賴以奪天下的名騎。可是一旦回到草原,與漢軍交手,他們就是逐利之徒,烏合之衆,戰鬥力大打折扣。
“将軍應該小心袁紹。我聽說袁紹與匈奴人、烏桓人的關系都非常好,早從袁安起,袁家就主張對胡人友善,胡人對袁家印象非常好。而公孫瓒卻一意用強,匈奴人、烏桓人都恨他,時叛時服,仇怨很深。這些胡騎在公孫瓒手中很難發揮出真正的威力,一旦到了袁紹手中,萬餘精騎馳騁中原,無人能當其鋒。”
孫策恍然大悟。這算是遇到明白人了,原來中原騎兵和胡人騎兵的區别在這兒,果然還是政治決定軍事。馬超武藝和太史慈不相上下,論見識可差太遠了。人果然還是要讀書的,不僅是知道幾句子曰詩雲,更重要的是開拓眼界,養成思考的習慣。做爲将領,僅僅有勇武也是不夠的,還要有大局觀,有戰略意識,否則就是匹夫之勇,鬥将而已。
孫策越聽越對太史慈感興趣,主動說起了與當前形勢有關的話題。“子義在銅官山數月,能讓祖郎無可奈何,對山地作戰想必也有自己的見解,能否爲我解說?”
太史慈躬身施禮。“敢不從命。慈在遼東,身無積儲,爲維持生計,常常入山狩獵,對山地作戰原本有一些了解。山地作戰與平地最大不同者在于地形,似近而實遠,目可及而足難至,是以短兵無用,弓弩爲雄。平地戰弓弩多不過三五成,山地戰當增至六七成,且應多配能射遠的強弩。即使是短兵,也當重刀盾輕矛戟。何也?樹高深密,矛戟不如刀盾靈便。同是山地,南北又有不同。北方林疏,可以乘馬,南方林密,唯有步行。北方幹冷,可以穿袍披甲,南方濕熱,當以輕便爲務……”
太史慈侃侃而談。孫策聽得入迷,連連點頭。太史慈在遼東呆過幾年,他了解北方的山地戰情有可原,但他到揚州不過數月就能有這樣的見識,能和祖郎這個宿賊打成平手,與他善于思考分不開。由此可見,這次冒險還是值得的。再給他一點時間,真正融入山賊這個角度,有祖郎給他做陪練,悟到遊擊戰精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了那一步,他的麻煩就大了。
太史慈在史書中與劉繇、士燮同傳,與呂布、公孫瓒差不多,算是割據一方的亭雄。但他與那些人其實不一樣,他歸順孫策之後,曾爲孫氏據有江東立下汗馬功勞。隻是他的功勞都是在孫策時代立下的,到了孫權繼位,太史慈就沉默了。說是委南方之事,實際上是閑置了,孫權即位後的幾次大戰,他都沒有參與的機會,或者參加了也是打醬油,看着呂蒙、董襲等人立功。壯年而死,可能與此有關。
是孫權不看好太史慈,還是因爲太史慈沒有鄉黨支持,這就說不清了。如今他成了孫策,當然不能再讓太史慈這顆将星埋沒。
“子義,你身兼南北之能,南征當爲馬伏波,北伐當爲衛霍,是難得的全才。不過青州近北,你未必能适應南方的氣候,還是用力于北方比較好。将來有機會,率萬騎橫行草原,驅逐胡虜,封狼居胥。”孫策舉起酒杯,向太史慈緻意。
太史慈刹那愕然,随即舉杯還禮。孫策這句話就是一個承諾,一個可以看得見的未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