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等人趕到項縣,看着龐統讓人搬出一堆從蔡家搜出的證據和被迫賤賣土地農民的證詞,不知所措。
有了這些證據,不需要用什麽心思,任何一個都能把這件案子結了,但那樣一來, 蔡陽就死定了,蔡家也死定了。蔡家牽連甚廣,動一牽十,那些人未必敢找孫策的麻煩,卻有可能将仇結在他們身上。兔死狐悲,整個豫州的世家都有可能将他們視爲敵人。
在那一瞬間,武周很想棄官而去, 不接這個任務。正在糾結的時候,孫策背着手從後面走了出來, 熱情的招呼道:“别駕來得真快,辛苦辛苦,快請坐。”又吩咐人上酒食。武周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向孫策施禮緻意,捧着熱氣騰騰的茶杯,不知道怎麽開口。
孫策将武周的神情看在眼裏,心中暗笑。“武别駕,冒昧問一句,你武家有沒有這樣的事?”
武周一驚,眼神慌亂。“将軍是說……哪樣的事?”
“像蔡家這樣,強買強賣,侵人土地,迫人爲奴,與國家争奪戶口, 隐匿不法, 諸如此類吧。”
“沒有, 沒有。”武周矢口否認,語氣卻不怎麽堅定。似乎是知道自己這話沒什麽說服力,他又解釋道:“如果有人主動賣田,我家也會買一些,卻幹不出強迫人賣地的事。至于隐藏不法,我家更沒那樣的實力,養遊俠、門客都是要花錢的。”
孫策不相信武周的解釋,但他并不追究。“我覺得也是,别駕是雅士,怎麽能幹這樣的事。其實就算是蔡家,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如果蔡衍在世,我想以他八顧中人的氣節,也不可能幹出這麽不要臉的事,都是子弟不堪,使先人蒙羞啊。”
“将軍說得對,說得對。”武周拱手施禮,悄悄地抹了抹額頭的汗珠。
“武别駕,之所以勞煩你們幾個來,就是因爲這件事牽涉到蔡衍的名聲。蔡陽做出那些事,恨他的人大概不少,如果挾了私怨,難免會讓他受了不該受的懲罰。他目無法紀,我們卻不能這麽做,你說對吧?我沒有别的要求,隻希望武别駕秉公處理,依律行事,該懲處的惡人一個不放過,不該受牽連的無辜者一個不冤枉。這件案子處理完之後,卷宗不僅要上報朝廷,還要公布全州,讓他們知道我們父子雖然讀書少,卻不敢亂來,做事還是有法度的。”
武周苦笑。
孫策轉着茶杯,又說道:“此外,我希望豫州諸家能夠好好管教子弟,不要像蔡陽這樣,連累了先人。當然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諸家家大業大,難免出幾個不孝子孫,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我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自檢自查,如果有什麽該交卻忘了交的,不該收留卻無意收留的,在這一個月内清理幹淨。臘月,我會派人清查,請各家家主吃茶,感謝他們的配合。”
武周應了一聲,突然驚醒過來。“将軍,你要清查全州?”
“有什麽問題嗎?”
武周吓出一身冷汗。孫策不是鬧着玩,他這是要搞大事啊。他嘴裏發苦,卻又不好硬勸。巡視一州本來就是刺史的份内職責,孫策代父行事,本來也沒什麽問題,問題隻是他是帶着兵去查的,一旦處理不好,那些犯了事的豪強就會像蔡家一樣血流五步。
“将軍,茲體事大,不能急于一時,是不是先與令尊孫将軍商量一下?就算是各郡國的太守、國相也要商量一下嘛,貿然行事恐怕不妥吧。”
“太守、國相?”孫策冷笑一聲:“我連他們都要查,還要通知他們?蔡家如此肆無忌憚,是項縣的縣令姑息,還是汝南太守的縱容,我都要一一查處。武别駕,這件案子務必要做好,作爲以後處理類似案子的榜樣。你是雅士,讓你來做這件事可能有點勉強,但我相信你的能力和品德。如果你處理不好,我就不指望什麽名士了,我會找通曉法家學問的人來處理。”
孫策原本笑容滿面,說到最後卻變得很嚴肅。武周更加不安。他聽懂了孫策的意思,讓他這個雅士來處理,是希望不撕破臉,保留最後一絲溫情。如果他做不好,孫策就要行霹靂手段,派文法吏來處理。儒法相争了這麽多年,儒家一直壓着法家,如果儒家讓孫策失望,法家就有翻身的可能。
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榮辱,更關系到整個儒門的興衰。作爲儒門中人,他責無旁貸。
武周站了起來,拱手道:“将軍,我盡力而爲,但我未必能讓将軍滿意。如果将軍一定要我辦這件事,請容許我按既有律法行事。”
孫策笑了。“武别駕,你似乎忘了,我一開始就說了,秉公處理,按律行事。我什麽時候說要讓我滿意了?你這可是陷我于不義啊。”
武周如釋重負,有點尴尬,連忙緻歉。
“行了,這裏交給你,我回平輿去了。”孫策站起身來,撣撣衣擺,甩甩袖子,邁步方步走了。
武周看着眼前的這一堆證據,莫名的歎了一口氣,肩頭沉甸甸的。
——
孫策追上了劉成。得知孫策處置了蔡家,卻将後續事宜交給了武周,劉成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
“你覺得武周會徇私?”
劉成苦笑。“将軍,能在刺史府爲大吏的哪個不是豪強?豪強和豪強之間就算沒有直接關系,也會同病相憐,他們怎麽可能真正按照律法來行事,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
孫策沒有接劉成的話題,又道:“你在項縣施展不開手腳,是不是因爲力量不足?”
劉成一聲長歎。“将軍,我在太學讀書的時候也曾意氣風發,覺得一旦爲官就能上報朝廷,下安黎民。可是真正做了官才知道,真想做點事談何容易,縣令長孤身到官,人生地不熟,要做事就離不開本地人的支持,你想要他們支持,又怎麽能動他們的利益?如果他們不滿意,你不僅寸步難行,而且動則得咎,也許誰家一封書劄就能斷送了你的前程。可是不動他們的利益,你就隻能爲虎作伥,成爲他們欺壓良善的工作。真是左右爲難啊。”
“那我現在爲你撐腰,你敢做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