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這……這是怎麽回事啊?”張勳搓着手,又着急又尴尬。
“張公,你啊,書讀得不多,這思想卻挺頑固。”孫策拉着張勳往學堂走去, 一邊走一邊開導。“古代的婦好身爲王後都能統兵打仗,你女兒研究點織機又怎麽了?養蠶的技術還是黃帝的夫人嫘祖發明的呢。田耕女織,這是她們的職責所在,沒什麽不對。”
張勳哭笑不得,雖然不怎麽贊成孫策的想法,卻又不好直言反對,隻能繞着彎的說這是與民争利, 不該是官宦人家所爲。況且貴賤有别,他的女兒和織婦混在一起, 傳出去也不好看,萬一壞了名聲,将來嫁人都是個問題。
正說着,龐統突然插了一句嘴。“照張公這麽說,黃月英以後豈不是隻能嫁給賤人?”
張勳突然反應過來,黃月英和眼前這位孫将軍可好得蜜裏調油呢,明眼人都知道她将來會是孫策的妾,這豈不是直指孫策是賤人?他想解釋,卻又不知道怎麽解釋,老臉憋得紅一陣白一陣。孫策見了,忍不住大笑,拍拍張勳的肩膀。
“行啦,行啦, 不爲難你了。這件事是你的家事,你回去想怎麽處理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張公, 剛剛收到消息, 段煨、張遼領五千西涼步騎到了郦縣,你有什麽建議嗎?”
孫策把情況介紹了一下,張勳對孫策想去救援郦縣的想法非常支持。坐守宛城肯定是不行的,立刻去救析縣、順陽也不太現實,先救靠得最近的郦縣既能表現孫策的勇氣,又不會太冒險,正是最合适的選擇。
孫策其實也沒指望張勳給什麽好建議,隻是出于尊重才問問他的意見。兩人說着話到了郡學,進了前院,一些書生們正聚在一起聽一個須發花白的老儒說話。孫策不認識那老儒,也沒在意,剛想從旁邊走過去,張勳拉了他一下,低聲提醒道:“将軍,那是颍川名士邯鄲淳,師從我扶風書家曹喜,寫得一手好書法。”
孫策一驚。這就是邯鄲淳啊,這可是位奇才,不僅書法好,而且對遊藝很有研究,是三國有名的玩家。當然他的主業還是經學,隻不是一般的經學家那樣古闆罷了。曹魏正始年間的正始石經就是由他書丹的,書法水平堪和蔡邕書寫的熹平石經相提并論。
孫策轉身走到人群後,張勳剛想喊,孫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聲張。他今天穿的是常服,身上的魚鱗細铠除了能表明他的武人身份,而且軍職較高之外,并沒有其他的特殊标志。圍在一起聽邯鄲淳講解的儒生們沒有認出他來,最多隻是覺得這年輕人長得不錯,多看了一眼,更多的人一看到他的鐵甲就露出輕蔑,連多看他一眼都免了。
就連邯鄲淳都沒認出來,漫不經心地瞟了孫策一眼,隻是和張勳點頭緻意,又接着講課。
他講的是書法,而且是被稱爲蒼颉書的古文字。孫策對書法有過研究,雖然主要是行楷,并不通曉篆書,但他對書法史卻有較深的了解。三國時還沒有金石學,對古文字的研究也不算正經學問,最有成就的《說文解字》剛出世不久,作爲第一部字典,價值毋庸置疑,但限于時代,其中關于大篆之類的古文字謬誤也不少。
邯鄲淳的水平不如許慎,而且他的研究方向偏書藝,出現錯誤就更難免了。孫策聽了一會兒就沒興趣了,轉身離開。偏偏他個子高,邯鄲淳将他臉上的失望看得一清二楚,立刻揚聲道:“這位将軍,請留步。”
孫策愣了一下,回頭看看四周,卻穿甲胄的武人就他一個,而邯鄲淳的目光也正落在他臉上。
“先生,你是叫我嗎?”
“正是。”邯鄲淳直起身來,欠身施禮。“剛才見将軍面有不屑之色,不知道我所講的有什麽謬誤,還請将軍指正。”
邯鄲淳話音未落,周圍頓時噓聲四起。一個年輕将領居然還敢質疑邯鄲淳的學問,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是根本沒聽懂邯鄲淳在講什麽吧?有人認出了孫策,和身邊的人耳語了一番。那人聽了,不僅沒有緊張,反而站了起來,拱拱手。
“敢問将軍可是孫伯符?”
孫策笑笑。既然沒躲開,隻有面對了,反正遲早要認識的。“正是在下。”
孫策亮出身份,卻沒有得到更多的尊敬,書生們輕蔑之餘更多了一分恍然大悟,互相看看,露出你懂的眼神。原來是孫策啊。富春孫家是寒門出身,父子皆是武人,沒學問也正常。不過沒學問沒問題,你謙虛一點啊,不懂裝懂什麽的最讨厭了。
龐統一看書生們的表情,頓時惱了,剛要說話,孫策伸手攔住了龐統。他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看不出這些書生的鄙視。不過他不是那種喜歡對罵的人,他更喜歡用行動表示。
“指正不敢當,我隻是覺得先生所見有限,有些斷言斷得太草率了。”
邯鄲淳更不高興了,再次躬身施禮,态度更客氣,但語氣也更嚴厲,頗有和孫策較量一番的意思。
“請指教。”
“我都說了,指教就不用了,建議倒是有一個。”孫策停了下來,看看四周,眼神平靜中帶着一絲調侃。“諸君一看都是有學問的人,肯定讀過不少典籍,可是因爲秦始皇焚書坑儒,秦以前的文字見得不多。我說得沒錯吧?”
衆人互相看看,有人點頭表示同意。秦火之後,漢代的典籍大多用今文也就是隸書寫成,真正的古文書寫的原本很少,認得人也不多。漢武帝時孔安國得古文尚書,已經沒幾個人認識了,而且原本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到的,真正見過古文字的人其實非常有限。
“可是這兒有一個現成的寶庫,宛城在秦之前就是天下名城,而且是楚國的北方重鎮,出過不少名人,也有不少先秦古碑刻石,你們如果有志搜羅,一定會有所發現。看到那些古碑,你們就應該知道邯鄲先生所講是不是全面,我又是不是信口開河了。”
邯鄲淳一聽,眼睛一亮,應聲說道:“将軍所言甚妙。憑此一策,足可見将軍見識不凡。将軍……”
孫策擡起手,打斷了邯鄲淳。他可沒時間和邯鄲淳讨論這些學問。“這樣吧,先生如果有意做這項工作,我想聘請先生在南陽郡學做教授,專門搜羅研究南陽境内的古碑,不知道先生肯否屈就?”
邯鄲淳心動,卻沒有立刻答應。
孫策又說道:“我知道,做學問也不能餓着肚子,還要有筆墨紙硯等物資,先生可以拟一個章程,估計一下需要多少時間,多少人,又需要多少錢,我來幫先生解決,如何?”
邯鄲淳大喜,躬身緻謝。
“将軍軍務之餘還能留心學問,實在難得。淳不揣妄陋,願助将軍完成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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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