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卻是難掩疲憊,靠向身後引枕,憑着身子陷進軟綿綿的織錦堆裏,微微閉了眼睛。“若有半分辦法,也不願意委屈了棟哥兒去尚公主。女強男弱,總是要艱難些。”
“二少爺是個好孩子……”田媽媽幹巴巴回着,不知還該說些什麽。姜棟是他看着長大的,是個人品端正,厚道上進的好孩子。可惜……
“被他娘拖了後腿。”老太太歎了一口氣,“老三媳婦一直是個聰明人,可如今卻犯了糊塗。”
想想這些年,幾位媳婦相處下來,老太太最疼三太太。一是因爲她老實持重,二是因爲她心地善良。如今,眼瞧着她起了奪嫡之心,一步一步謀劃,竟開始下手害起了長房嫡孫,确實誅心。田媽媽心裏替老太太難過,掂量一番仍不知該如何開口。
老太太似乎也沒想聽她說什麽安慰話,隻顧自道,“若是放在年輕時,我定是要将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然後按罪處罰。可如今……”老太太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梁上漸漸有些褪色的油彩,角落的蝙蝠已經被歲月侵蝕的有些看不清原來的樣子。“如今眼瞧着這國公府便日漸衰落,不複從前盛況。若在此時卻因着門裏兄弟間隙鬧出龌龊來,這個家便真是散了。”
田媽媽坐在一旁,替老太太揉着太陽穴,雖是上了年紀,手法卻仍然輕柔溫和。老太太原本覺得十分頭疼,被田媽媽這樣一按摩,頓時便覺的好了許多。語調也輕快了一些,“從前出了秦氏那檔子事時,我便知道,這富貴堆裏呆久了,老大已經大不如年少時機敏謹慎了。皇恩這東西,你有用時浩浩蕩蕩,你無用時卻是蕩然無存。通敵之罪,能這般高拿輕放,皇帝是看在梁氏留下的一雙兒女面兒上。皇帝重感情,如今求娶了他最看重的昭和公主,咱們滿府的富貴總算是更有了些保障。況且……聖上憐恤公主,日後賜棟哥兒一個爵位也未爲不可……總不至于兩房相争一個公爵鬧得兩敗俱傷,冒個被削爵奪位的風險。”
可瞧着方才三太太的樣子似乎是根本沒想到這一層,田媽媽看着老太太費力費神,又多添了幾條皺紋,心裏頭很是心疼老太太。“國公爺和三老爺一定明白老太太的苦心。”
“隻是……委屈了采姐兒。”老太太怅然道,想起姜采自幼受到的委屈便覺得心疼。
便是她作爲這府上最尊貴的老祖宗又如何,哪裏都有生存規則,每一個人都不能任性而爲。但願姜采自幼多受磨難,可将她打磨的更加圓滑,可處事周到。
被心疼的姜采,此時正坐在屋内聽碧柳回話。神情淡淡的,眼底卻似是透出幾分無奈和悲涼來。
“……那日跟着孫少爺的媽媽們,都被打賣出府了。便是連那日在院子裏修剪花草的人也都尋不到蹤迹了。孫少爺的乳母,如今也說是因病啞了……”碧柳心中猶自憤恨。世上所有的巧合,多半都是蓄意爲之。害姜子明的人真是心狠手辣,做事利落。
“孫少爺院裏的大丫頭素英也投了井……”碧絲在一旁弱弱的加了一句,眼角含着淚。
“春英素來與碧絲姐姐交好,如今這般走了,委實叫人難過……”金钗也扯了帕子擦淚,摟着碧絲單薄的肩膀,以示安慰。
碧絲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姜采見她神情,多少猜到一二。既然二人十分交好,自是有些端倪被她看了出來,眼下光景,不論是什麽都不好說出來。
金钗乖覺,見主仆二人如此神态,便借故要爲姜采熨衣裳,退了出去。碧柳左右看看,也拉了寶環出去。
屋内獨留下姜采和碧絲兩人,姜采依舊靠窗坐着,神态有些憊懶。
碧絲站在姜采身側,“姑娘,春英臨走前來尋過奴婢,讓奴婢來求姑娘萬萬好好照拂孫少爺,說三房……”碧絲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一雙眼睛有些忐忑的去看姜采。
“三房如何,你隻管說便是。”姜采認真聽着。
“長房無主母,内宅大權旁落三房。時日久了,三太太起了奪嫡之心,同樣是老公爺的嫡親血脈,二少爺也是有資格承襲爵位的!”碧絲一口氣說完,覺得胸口大石總算落下,頓時松了一口氣。可瞧着姜采神色忽明忽暗,又分外忐忑起來。
她說的話,有挑撥兩房關系的嫌疑。爲的明哲保身,實不該說,可爲的一顆忠心,也不能不說。
姜采如何不知她心中難處,招手讓她坐下。淡淡道,“人一旦被權力滋養久了,是會變的,誰都不能免俗。如今公府沒有主母,大嫂早逝後大哥一直沒有續娶,似的後宅中饋玄虛。内宅平衡已經打破了,原本沒有機會的人看到了機會,自然蠢蠢欲動。況且……三嬸娘家受過重創,那些年她謹小慎微受盡委屈,如今娘家複起,她自是想要再博個前程。誰不想自己越過越好,越走越高。”
姜采似乎既不生氣也不憤怒,很是平靜。碧絲見她這樣,必定是爲了大局忍下了委屈,心裏更是替她不平和難過。“姑娘,三房這次若真的得逞了,後果不堪設想。”
姜采擺擺手,“體弱多病,或是身有殘疾的人都不能承襲爵位的。到底是自家血脈,不會真的要了人命。明哥兒長到今天仍然十分健康,便可知從前三房并無二心。如今怕是被人利用挑撥。當日的高度,明哥兒若是掉下來也斷不會要了性命,最多折了手腳。三房再如何厲害,也不能隻手遮天真的把所有人都處理幹淨了。”
碧絲聰穎,即可反應過來,“姑娘的意思是……”
“方才不是說,二哥定了親事,對方是昭和公主嗎?已聖上對昭和公主的恩寵來看,她的驸馬斷斷不能隻是個公府嫡子而已。”
姜采如今越發的佩服起老太太了。如果徹查此事,必定會讓兩房兩敗俱傷,于國公府而言絕非好事。三房搞出這麽多事端,無非是想要個爵位,與其争搶一個,不如再謀求一個,不僅穩住了府上太平,且更添了一層榮華。愛恨分明的老太太,能做到如此,可見其一生遭遇了多少事的打磨,才能如此。
姜采歎了一口氣,枉她活了兩世,許多事情仍舊看不開,活的不夠通透。比如眼下,和廣安王的婚事……她真是是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