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住在祁王府的第四天了,除了那日見過祁王妃一面以後,便就再沒見過。與榮演有男女大防,更是不得多見。身邊伺候的也隻有若雲一個丫頭,她從不多言,即便是姜采問什麽,也概以不知回答。
這日天清氣朗,姜采提出,要去園子裏逛逛。世子将人請來以客相待,雖不常來探望,可卻好吃好玩的不停供應,顯見對其也是極爲上心的。看王妃的樣子,似也是極喜歡的。對于姜采的要求,若雲自然是不可能拒絕了。便攙扶着姜采,往王府花園裏逛去。
榮演似是能探析姜采内心一般,她這邊方一出門,那邊便派了榮旺來相邀。
榮旺給姜采行了個禮,滿臉堆笑,“姑娘,世子請您園中流錦亭内一聚。”
姜采是頗爲驚訝的,榮演政務繁忙,鮮少在府。此刻應也在衙門忙碌才是,今日卻怎麽有空閑在家裏。
見姜采似有遲疑,榮旺以爲她是覺得男女授受不親,愛惜自己名聲。又道,“咱們府上的流錦亭景色别緻,四周通透。”
意思是那亭子沒什麽隐蔽的,衆人來了皆去。姜采如何聽不懂這話,笑道,“勞煩小哥兒帶路了。”
榮旺喏了一聲,歡歡喜喜引着姜采去了。
那流錦亭臨水而建,四周有屏扇圍攏,此時乃是夏季,所有屏扇都大開,姜采和榮演隔着桌案而坐。外面的人能将裏面的情景瞧的清清楚楚,可卻因着水聲,十步開外便聽不見談話内容了。
廳内鎮着冰碗子,一旁的小爐子上又咕噜咕噜燒着熱水。水開了泡好一壺茶後,榮旺将一衆伺候的仆婦、丫鬟都隔了二十步開外。
姜采看着冰碗和熱水,頗覺奇怪。卻見榮演已經顧自斟了一碗花茶遞給姜采,“雖是酷暑難耐,卻也不好吃生冷的東西,沒得傷了脾胃。姑娘還是喝些熱茶吧。”
他語調平平,卻是溫和細膩。姜采心裏頭突然有點生氣,原本以爲他從前隻是對顧昭這麽好,卻沒想到丫是對哪個姑娘都這麽體貼入微。“謝謝世子了,世子真是個體貼細心的人。”
榮演笑笑,感覺到她語氣中的不快,将話題岔開來。噓寒問暖一番後,姜采單刀直入,“世子今日叫我來,恐并非隻是品茶賞景吧。”
“隻是品茶而已。”榮演語氣輕松,沒有半點想要談正經事的狀态。
姜采眯着眼睛看他,“卻不知世子有如此雅興。”
榮演笑意溫和,看向姜采。“我答應了姜兄要好好照看姑娘,這些日子卻因政務繁忙未來得及探望姑娘。今日正好閑下來,也該盡盡賓主之宜。到底是客居别府,姑娘恐是多有不便。”
“還好還好,”姜采道,“隻是這般住在府上卻是與理不合。還望世子将英國府諸事告知于我。”
榮演抿了抿唇,“國公府的事情,是要案,隻大理寺卿程大人接手,了解情況。餘下人等皆不可過多詢問。姑娘住在這裏,實則是怕阿翰達不依不饒。”
提起阿翰達姜采方才想起來,不由好奇問道,“我一直頗爲好奇,也一直想不明白,阿翰達爲何要将我擄走。”
榮演也無奈搖頭,“這恐怕隻有他自己能說的清楚了。姜兄将你托付與我,我要做的就是不讓阿翰達見到你。所以,即便你心中存有疑慮,甚至很想問清楚,我都會阻攔你。”
姜采驚訝的擡頭看向榮演,他現在已經這麽出神入化了嗎?怎麽随便看一眼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麽?她尴尬的笑了笑,“世子真是說笑了,我一介女流,何故關心朝政?若非無意被卷入紛争,我可能至今也不知阿翰達爲何許人也。”
榮演一副并不相信的表情,很是敷衍的點頭。見姜采似乎要暴起理論,忙轉移話題。“這茶喝着可還順口?”
按道理姜采和榮演應該不熟悉才對,并且兩人也相差了七八歲,姜采應該拿出些對大哥哥的敬仰來。她隻得稍微收斂,點了點頭,“花茶最要緊的就是香甜,我又恰好更喜甜一些,卻是極好的。”
榮演抿唇微笑,又親自斟了一碗給姜采。雖是極熱的天,兩杯熱茶下去姜采卻并未有汗意。榮演少不得又道,“從前有位故友,也是極喜歡果茶的甜香味道。每每煎煮花茶時,都要特意吩咐了多加些糖來。可待喝茶時,又極喜歡差的清苦。她有些胃寒,便是酷暑也不肯吃一點涼的東西。從前我總笑她嬌氣,後來才知,她是體質虛寒。若能多加調理,興許如今仍能在世也未可知。”
這位故友,說的正是顧昭。
他們兩人青梅竹馬。顧昭自幼體質虛寒,卻極愛逞強。榮演不知女孩子畏寒是身體虛弱,更不知女孩子最怕寒涼,見顧昭那般畏懼寒冷,大夏天裏還要喝熱茶,便常取笑她嬌氣。顧昭也是個犟脾氣,最不喜被人看扁,每次與榮演在一處時,便要逞強吃些涼茶和冰鎮着的水果。以至于後來,體寒的毛病越來越嚴重。嫁人之後,也是經過一番調理,方才有了身孕。能生下長生,也的确是耗盡了體力。
姜采眸光微動,這傻小子,都過去了這麽多年,爲何還是耿耿于懷。“若是世子爺的這位故友在天有靈,知道世子到現在仍舊如此挂懷她,必定心中極爲感動。卻也是極爲懊惱的。”
“爲何懊惱?”榮演擡頭,看着姜采,目光溫柔且小心。似乎若再用力,眼前的人便會不見了似的。
“她已經不在了,自然是希望你不要一直挂念着她。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世子與她必定深情,這樣的兩個人,便就是陰陽永相隔,也希望彼此都好。你希望她來世無憂無慮,她希望你今生幸福美滿。若你一直挂念着她,而不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她心中必然懊惱的。”這是顧昭曾經想要和榮演說,卻沒有機會說的話。
情深緣淺最磨人。
不管當年是何原因,兩人走散了,終究就是走散了。顧昭能夠藏住心底的情誼,好好生活。榮演也該放下執念,擁抱自己的人生。
若是兩人都不放手,這份感情,就變的非常的不值得。
榮演卻是抿唇笑了,“你又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是這麽想的?她性子很跋扈的,興許希望我就是這樣一輩子不忘她呢。”
姜采哽住,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回話。這該死的,竟在背地裏說她跋扈嗎?!
榮演見她一副天真樣子,忍俊不禁。兩人又說笑片刻,榮演便将姜采送回了房間。
“世子,您不是瞧上那姜家姑娘了吧。”榮旺素來和榮演親厚,跟在他身後,毫無顧忌的問出口。
榮演背着手,優哉遊哉的走在前面,看着透過樹葉灑下的斑駁陽光,唇角含笑,微微搖了搖頭。“姜兄說他這妹妹素來膽子極小,又最愛依賴人的,總是要多關心關心,方才對得起姜兄的囑托。”
可明顯,世子有些調戲人家姑娘。榮旺撇了撇嘴,在榮演身後做了個鬼臉。“您現在這是口是心非。”
榮演不理他,仍舊慢慢向前走。
榮旺在後面小碎步跟着,“爺,今日秦側妃家的那位表姑娘,又來府上了。小的聽秋月姐姐說,她極讨王妃娘娘的歡心呢。”
“那個送荷包給我的秦姑娘?”榮演努力想了想,方才記起來榮旺口中說的秦側妃家的表姑娘是誰。
榮旺點頭,“正是那位姑娘。”
榮演到了這個年紀,許多事情都已經看的很清,也看的很開。随意擺擺手,“随她去吧,母親喜歡,要她多陪母親說說話也好。自打安慶出了事兒以後,她那裏的确冷清了些。”
榮旺還想再說些什麽,見榮演似乎全沒有半點興趣,便也不好開口。
……
祁王妃的屋子裏,正擺了桌子摸葉子牌。
祁王除了正室王妃外,令有兩位側妃,今日陪在身邊的正是左都禦史秦大人的妹妹,秦側妃。外加上她那玲珑心肝,機靈面龐的侄女秦妙音。
祁王妃赢了個缽滿盆滿,秦側妃略略有些不服氣,還想再開幾局撈回來。秦妙音卻是十分有顔色的端了幾碗珍珠羊乳羹來,“這熱氣騰騰的珍珠羊乳羹才剛出鍋,趁熱吃了最是滋補養顔。王妃娘娘和姑母也玩了好一會的葉子牌了,不若休息休息,嘗嘗妙音的手藝,用一碗羊乳羹吧。”
祁王妃很是高興,将手頭的葉子牌都仍在了桌上。伸手去拉秦側妃,“瞧瞧,你這侄女真是個妙人兒,比我養的幾個丫頭不知強多少倍呢。”
秦側妃臉上陪着笑容,心裏頭卻對秦妙音頗有微詞了。可她到底在内宅混迹多年,秦妙音到底也是自己的親侄女,自不會在祁王妃面前拆了她的台。遂笑呵呵的扶着祁王妃的手,一并往偏廳的小茶桌旁走過去。兩人按着位分坐下。
二奶奶田氏指揮着小丫頭們将葉子牌都收了,并吩咐人端了淨手的水盆和毛巾。伺候着祁王妃和秦側妃淨了手,湊趣道,“若叫幾位出了閣的姑娘聽見母親這麽說,不知要掉幾盆的金豆子呢。”
祁王妃哈哈笑道,“我家丫頭可都不是小氣的,沒的爲了幾句誇贊就淌眼抹淚。秦家姑娘确實讨人喜歡,倘或她們還未出門子,必定也會和她成爲好姐妹的。”
秦妙音佯裝害羞的低垂了頭,“王妃娘娘謬贊了,妙兒不過是會做幾樣吃食,擅長調制一些養顔膏罷了。”
一面說着,一面将盛着珍珠羊乳羹玲珑湯茶盅碗雙手奉給祁王妃。田氏見秦側妃臉色微微有些不愉快,忙也親自端了一碗遞給她。
祁王妃用瓷勺舀了一勺,細細品了一口。口感滑膩,味道香而不膩,也沒有羊乳的膻味。少不得誇贊道,“真真是好手藝,竟沒有一點膻腥味,反倒皆是**。”一面說,一面擡頭看向秦妙音。“秦姑娘真是好巧的手藝。”
秦妙音說了一些客氣話,瞧着恭順賢良的很。
田氏仍在一旁湊趣,“秦姑娘這羊乳是怎麽做的,可能教教我。我也好給母親做一碗,讨讨母親歡心。”
祁王妃佯裝生氣的橫她一眼,“瞧瞧,瞧瞧,我就她這一個媳婦。日日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比待女兒還要珍貴幾分。如今瞧着,我對旁人好些,便就眼紅了。”
田氏嘟嘴,“眼瞧着,就要失寵了,還能不眼紅嘛!母親如今滿眼都是秦家妹妹的好了,兒媳倍感危機啊!”
祁王妃被逗的哈哈大笑,一旁秦側妃道,“王妃娘娘是見一個,愛一個。前幾日見了姜家的姑娘,也是喜歡的不得了。鎮日裏跟我沒邊兒的誇人家如何美貌有才情,如何行止有度大家風範。”
秦妙音眉心微微一跳,不着痕迹道,“姜家姑娘?說的可是英國公府上的姑娘?”
“正是。”祁王妃點了點頭。
因知道秦氏與英國府是姻親,那秦氏與秦側妃乃是親姊妹。祁王妃便毫無顧忌,開口道。她雖然厭惡秦氏,但秦側妃卻翻不出什麽風浪,此番話說出來卻也沒什麽要緊。
誰知秦妙音卻心裏頭當做了算計,又問道,“不知娘娘見的是姜家哪位姑娘?”
秦氏所出秦淮,與秦妙音乃是表姊妹。祁王妃自以爲她是在詢問此事,便道,“是先夫人梁氏所出的二姑娘,采姐兒。”言畢又将姜采花兒一般的誇贊了一遍。
秦妙音聽的頗爲不自在,面上卻笑吟吟道,“我與采兒妹妹素日裏相交甚好,隻近日她去了登州外祖家,卻是多日未曾見過了。”
祁王妃最喜熱鬧,聽聞秦妙音與姜采相交甚好,便忘了姜采住在府上乃是秘密,忙派人去将姜采叫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