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攆動,緩緩駛出翰英大街,那原本站在轉角處的男子收回了目光。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劍袖勁裝打扮的女子,五官深邃頗具異域風情,手持寶劍,一身飒爽。
“少主,時辰不早了,該出城了。”那女子聲音低啞,似是極力壓制着什麽情緒,眸光中有暗波湧動。
被稱作少主的玄衣男子,劍眉如飛,雙目炯炯,五官刀刻一般的好看,卻挂滿寒霜一般毫無生氣。他仍然保持負手而立的姿勢,沒有反應。身後女子思索一番後,提醒。“請少主啓程,帶公主回歸故土。”
回歸故土四個字,似刀劍一般刺入心肺。那男子隻覺得五内轟鳴,斷腸一般的疼。可卻也隻是眉頭微微蹙了蹙,輕嗯了一聲,“西夜,你這次留在中原,不必随我一同回桃槐了。”
西夜眉頭一挑,對上少主堅定陰冷的目光,生生咽下了到嘴邊的疑問。“少主一路保重。”
男子點頭,主仆二人就此别過。
馬車緩緩駛過幾條街,抵達皇城門口,一行女眷又按規矩例行檢查,并換乘了宮内備好的馬車、軟轎。一路行至禦花園外,衆人方才下了轎。小姐們自帶了貼身伺候的婢女進了院子,餘下衆人都被當差的太監引去偏殿候着。
皇家宴席之上衆人都十分拘謹,皇後照慣例說幾句體面話以示皇恩,命婦們再恭敬回以感激謝恩等話。一來一往,推杯至盞。繁華由于,熱鬧不足。前世這樣的宴席,姜采經曆的不少,遊刃有餘。江淮想要趁機表現,卻也不敢冒失。另外兩個本就是庶出,小心慣了的,這樣的場合根本不敢有攀龍附鳳之心。
姜采覺得妹妹們大抵應該是出不了什麽差錯,一心想要親近兒子。見小皇孫拉着徐長生蹦蹦跳跳離席後,她便自告奮勇以替姐姐看孩子爲由,緊随其後跟了上去。
太子妃是姜采胞姐,并未多想,隻囑咐乳母小心伺候便也
再見兒子真是滄海變桑田,桑田變滄海。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坐在假山石上,呆呆看着孩子們在下奔跑玩鬧,他猶自一人縮在那裏。姜采眼眶溫潤,心裏頭百感交集。一心想要把孩子摟在懷裏,好好訴訴思念之情,可如今的身份又不敢貿然上前。隻緩緩的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是既急切又忐忑。
“娘?”未等姜采走近,小長生忽然轉過頭來。在看到姜采的一瞬間,眸光中的點點星辰忽然暗淡下去。從石頭上爬了起來,規規矩矩的給姜采行了禮。“姜二姑娘好。”
那穩重老成的樣子,與那一團孩子氣的臉十分違和。孩子爲何會有超越年齡的懂事成熟?還不是因爲沒了娘,生存艱辛,處處小心。姜采的心頭像被人撕開了一個口子,生疼。看着瘦了一圈的長生,頭一次感到了恨意。恨不珍惜她的徐世卿,恨算計她最後一把将她推入鬼門關的安慶郡主。重生以來,她從沒想過要他們償還自己,直到這一刻。若不是他們狼心狗肺,孩子如何會小小年紀就沒有了親娘。他們母子又如何會這樣,明明就在眼前,卻不能相認。
姜采十分艱難的扯出一絲笑來,輕聲問,“你怎麽不與小皇孫他們一道去玩?”
長生仍然恭敬的站在那,若有所思的看着姜采。“大概是有些存食了,有些乏累跑不動。”
“我瞧瞧。”姜采急切上前,拉了長生的小手。去看掌心指節處,是否有暗色血絲。翻看到他的小手并無異樣,方才放下心來。“也許是方才着了涼,眼下已是秋日了。莫要貪涼吃些涼果子,晨起囑咐媽媽煮一杯金絲姜棗茶暖暖胃。夜裏也不要貪黑,讀書雖然要緊,可也不是一日能讀完的。”
長生小臉上的神情完全凝住了,眼前的這女人,雖與母親長的完全不一樣,可做的事和說話的口吻卻如出一轍。怪道方才他覺得自己聽見了母親的腳步聲,世上會有這麽像的人麽?
他心下疑惑,忍不住深深的看着姜采。心裏越發思念起母親來。
姜采不知兒子心思會如此細膩,隻一心擔心他的飲食起居。又絮絮叨叨問了許多話。
長生未答,卻沒頭沒腦道,“姜家姐姐可是認識我娘?”
姜采愣住。
“您說話的口吻,看我的眼神都和我娘很像。她若是還在世,說不定你們會是好朋友。”長生笑笑,越發覺得眼前的人親近。
姜采眼裏淚光微閃,說不出的五味陳雜。摸了摸小長生的頭,“你娘她會一直守護你的。”
長生覺得這摸頭的力度都和娘親是一樣的,忍了幾忍到底還是落下了眼淚。姜采的眼淚也像斷了的珠子一樣。一旁伺候的碧絲雖然也覺得長生可憐,但卻不至于哭出來,見姜采這般也是頗爲訝異。因着怕姑娘失态,忙上前勸慰。“今兒本是個團圓的好日子,何必在這裏淌眼抹淚的。倘或叫顧夫人的先天之靈瞧見了,可不心疼死了。小公子可莫要哭了。”
長生抽了抽鼻子,強忍着抽泣。“是長生失禮,惹的姜家姐姐傷心。”
這孩子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碧絲心中一陣酸澀,遞了帕子給姜采擦淚。姜采慣性拿來便蹲下身子,給長生擦了臉,又替他平整了衣領袖口,擺正了腰間挂墜的香囊、玉佩。一應動行雲流水很是順暢,仿佛日日如此般熟稔。遠處走來的甯遠侯徐世卿見了這一幕,一時錯愕。那舉手投足的風華,如何會同顧昭如此相似。他心中既驚又喜,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往姜采處趕過來。
長生越過姜采的肩膀,正看見父親疾步而來的身影。小眉頭幾不可查的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