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宮城,正殿。
由于楚軍突然來襲,晉國今年的春蒐提前宣告結束,晉侯和一幹大臣也早早就返回了绛都。
晉侯姬據端坐在上首主位,冠冕上的旒珠微微晃動,專注的聽着面前晉國上卿中行林父的話。
“君候,臣以爲這一戰士伯實在是兇多吉少。若是此戰兵敗,大晉或許應該暫時收縮一番,避免在中原和楚國交手。”
這番論調對于姬據來說無疑是非常不讨喜的。
作爲當代晉侯,姬據當然希望治下的晉國能夠像父祖時代那樣是一個威震中原号令華夏群雄的霸主,而不是一個隻能夠躲避楚國鋒芒的渣渣。
但中行林父剛剛長篇大論的說了一大串,有一點還是讓姬據頗爲認可的。
晉國需要一段時間的安定。
在短短的兩三年内,晉國就失去了晉成公、趙盾、郤缺三位領導者,這也導緻晉國國内許多重要職位剛剛有人坐上就立刻被新來的人替換掉,讓晉國原本就不算高的行政效率更加的延緩,甚至出現了倒退。
姬據緩緩說道:“那麽,以中行伯之見,大晉需要多少年的時間來養精蓄銳呢?”
中行林父不假思索的說道:“短則一兩年,遲則三四年。”
姬據皺眉:“三四年,需要那麽久嗎?”
在姬據看來,去年晉國就在柳棼之戰中擊敗了楚國,今年楚國馬上就卷土重來。
以此推論,晉國今年若是敗于楚國,明年再卷土重A來也就是了。
中行林父正色道:“君候這就有所不知了,大晉的國力自然是強于楚國的,但問題在于楚國諸卿大夫全部都聽楚王号令,大晉之中卻有不少人暗生異心不聽号令,可謂是十分可恨啊。”
以中行林父的修養,在說出“可恨”兩個字的時候都不免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讓他極爲憎恨的對象。
姬據一聽,這心情也是越發的不好了。
你中行林父說這些話,不就是在揭本侯的傷疤麽?
于是,姬據淡淡的說道:“中行伯啊,本侯覺得你還是過于悲觀了一些,士伯也是能臣,加上麾下又有魏相這樣的猛将,隻要能夠三軍用命,未嘗就不能打敗楚軍。”
姬據還是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的火氣終究是要更加的旺盛一些,當下立刻便開始了語言上的反擊。
中行林父失笑道:“君候有所不知,士伯确實是能臣不假,但他的長處在于内政,作戰則是另外一回事了。至于魏相,魏相練出來的公族下軍在春蒐之上的拙劣表演難道君候還沒有看夠嗎?”
姬據默然不語。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屠岸賈的身影從大殿門口出現,高聲道:“君候,士伯命人傳來的緊急戰報!”
姬據精神一振,道:“速速拿來!”
看着屠岸賈一溜煙的上來将戰報遞交給了姬據,中行林父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
姬據看着面前這份戰報,臉上漸漸出現了笑容,到最後甚至笑出了聲。
中行林父見狀,心中頓時驚疑不定,難道……
姬據放下這份戰報,笑容滿滿的對着中行林父道:“中行伯,這是士伯剛剛發回來的戰報,他說……楚王已經被他給逼退了,楚軍如今已經徹底退出了鄭國國境!”
中行林父身體一震,失聲道:“這怎麽可能?”
姬據哈哈大笑:“這怎麽不可能?中行伯,這才是我大晉霸主之風範啊,你好好看看吧。”
說着,姬據也是将戰報遞給了中行林父。
中行林父迫不及待的接過戰報,看着看着,臉色漸漸變得無比難看。
士會的這份戰報雖然文字簡略,但事情的經過和所有重要的細節都提到了。
魏相和養由基比試,當衆斬殺養由基。
楚王先是當場大怒,随後第二天選擇撤軍。
鄭侯認爲魏相乃是功臣,當衆對魏相表示感謝。
最後,士會還聯合其他諸侯留下了三千甲士戍守鄭國,以免楚軍去而複返。
中行林父看着手中的這份戰報,默然無言,感覺好像被人甩了兩個大耳光,火辣辣的。
口口聲聲的說不能赢,結果卻赢了,而且還赢得如此輕松自如。
而且……魏相這個臭小子,怎麽又立功了?
按照士會這個語氣,魏相立下的還是首功!
這一刻,中行林父真的想立刻找到就在士會軍中的中行庚和智罃,把這兩個不中用的家夥吊起來好好的抽一頓,再問問這兩個家夥究竟都幹嘛去了。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将軍報交還給了姬據,然後開口。
“君候果然英明,老臣這一次對戰局的判斷确實出了錯誤,還請君候責罰。”
姬據看着中行林父這副嘴臉,心中不由好笑。
本侯要是能責罰你的話,你早就得給本侯跪在地上了,還能在這裏裝腔作勢?
但姬據的心裏還是很爽,畢竟剛剛中行林父才利用這場戰争來揭晉國公室的傷疤,一轉眼這場勝利直接就狠狠的打了中行林父的臉。
舒服了。
姬據淡淡一笑,道:“中行伯說的這是哪裏話?人孰能無過,改正便是。”
中行林父的老臉火辣辣的,他當然知道姬據是在借題發揮,但是卻偏偏又反駁不得。
一念下來,登時恨死了魏相。
怎麽每次搞事都有他?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糾結,否則的話要把自己氣死。
中行林父沉聲道:“君候,此番大晉得勝,固然是可喜可賀,但若是卿、大夫一直不服管束,也是一個大患啊。”
姬據眼神微微閃動一下,道:“中行伯此言何意?”
這已經是中行林父在短短的時間内第二次提起這件事情,姬據再遲鈍也開始注意起來了。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氣,看着面前的姬據,沉聲道:“老臣認爲,身爲卿者,理當忠于君候和大晉才是。但如今六卿之中卻有人不守臣道不遵君候,老夫身爲六卿之首,理當爲君候分憂,肅清此等不忠之臣,不知君候以爲如何?”
這下子姬據算是真的聽明白了。
中行林父是要對六卿中的某些人下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