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類的軀體強行承受神的力量,最終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皇太一離開之後,班長本來就沒有繼續隐藏自己,即使是知道了被隐瞞了的事情,她的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司命和梅菲斯特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用“會覺醒前世的記憶”之類的話敷衍了過去。
班長沒有完全相信,所以一直潛伏在一定距離之内,用竊聽器聽到了司命重新回歸,并且準備離開的時候與梅菲斯特的對話。
這才知道了自己隻是一個被創造出的虛拟人格的事情。
一般人也許會立刻崩潰。
但班長是班長。
即使是虛拟人格,依然是班長。
“大概是吧,我是沒有什麽實感,因爲我是自己覺醒的,也不能給出什麽建議,不過我倒是覺得她應該不大一樣。”
梅菲斯特所說的“她”指的是虛拟人格的司命。
“她好像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一直把這件事壓在了心裏面,忍耐着痛苦,假裝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不……也許兩邊都在忍耐着才對,本體也是一樣,人和人之間渴求着相互理解,但是那也許不是幸福。”
班長的歎息聲中,有一半是對司命的憐憫,剩下一半則是感慨。
絲毫沒有與她自己相關的份額。
“班長姐姐卻很堅強呢,你在想什麽?總不會是來打招呼的?”
梅菲斯特知道班長不會無緣無故現身。
“其實隻是意外,我本來回來是想要确認一些事情,沒想到還會聽到這些,不過本質上也沒有什麽區别,回去之後讓皇太一同學去找我,不許無聲無息的消失,我回去了。”
班長略略點了下頭表示道别,再一次離開。
過了幾分鍾。
“連她自己都沒注意道啊,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哎,明明手機也能發信息,還非要說什麽讓我傳達給大哥哥,真是笨拙的掩飾……算了,反正和我沒關系,讓大哥哥一個人去頭疼。”
梅菲斯特幹脆閉上了眼睛補眠。
她深知有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該因此而心煩,外表的年幼以及謎一般的對特攝片設定的執着經常會讓一般人忽視她真正的精神世界。
這個季節的古舊火車,每天隻有一或兩班,且幾乎都是空車。
其實就算是客人比較多的季節,總體的客流數量也不怎麽樣,隻有在過去才存在着的輝煌,勢必都會消散在時光的車輪之下。
甚至有人開玩笑地說,除了失戀的人以外幾乎看不到其他的。
差不多就是如此,失戀,尋找自我,以及對曆史人文有興趣的三種人,外加對列車感興趣的一群怪人,總共加起來也沒有多少。
今天也隻有孤單的一個。
絕對是失戀的沒錯。
無聲無息,好像失去了生命一般的女孩子,從上車之後就再也沒有挪動過,行李也隻有很少的一點。
真是慘啊,一定是遇到了渣男,爲什麽渣男這麽多?
已經年老了的司機難免會對現在的世道有所感慨。
司命的心已經空空如也。
車的速度很慢,窗外沒有什麽可以稱之爲景色的東西,就算有也沒有這個心情來觀賞。
自己快要消失了。
原因是身體承受不住覺醒的本體——這件事早就知道。
本體以夢境中回歸的形式給皇太一帶來情報的時候,自己就與本體有着靈魂之上的交流。
那是再怎麽哭泣都不算過分的事情,但現在的司命卻不覺得有多悲哀。
可以說當本體剛剛覺醒的時候自己就應該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然而卻沒有,相當于延續了一段人生,那一段人生應該說還算是比較幸福的。
但是一切都有極限。
自己隻是個被塑造出來的靈魂,不可能有第二個結局。
當時,本體竟然在對自己拼命地道歉。
其實她隻需要一個念頭,自己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根本沒有低下頭道歉的必要。
慌亂到有點可笑的模樣卻讓人笑不出來。
也正是因此才明白。
如果皇太一喜歡上的是那樣的人,自己無論如何都沒辦法代替,哪怕有再多相似的地方也是一樣。
放棄吧。
接下來他們還要面臨難以想象的決戰,恐怕會比自己更難,已經沒有辦法繼續陪伴下去。
尤其是身體。
因爲與本體共存而産生了沖突,靈魂的部分已經因爲損耗而變得殘破,也許一閉上眼睛,一切就都結束了。
在這之前,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比較好。
不會被人發現,迎接自己的最終一刻。
終點嗎?
不知道經曆了多長時間,列車停了下來,司命走向開啓的車門。
陌生的地方。
可以稱之爲景色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燈塔,本身有着很長時間的曆史但現在已經成了單純的景觀。
不知道爲什麽就是想來這裏看看,據說從那裏看到的海洋和天空比哪裏都寬闊。
既不是沒見過天空也不是沒見過大海,聽說不同心情的時候所看到的同樣景色會大有不同。
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也許就是“平靜”吧。
手裏提着唯一的行李箱,司命确認了燈塔所在的地方。
隻是不曾想過竟然冷清到連個人影都沒有,也缺少必要的清掃打理,幾乎就是光秃秃的荒山上矗立着一座破舊凋零的建築。
沒關系,破破爛爛的自己也是一樣的,沒有多大區别。
風忽然變得有些冷了,對于這個季節而言有點異常。
司命伸出手,稍稍拂了下被吹亂了的前發,就算是這樣的自己,也還是不想在邋邋遢遢的模樣下結束。
“呼……呼……”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想起了急促的喘息聲。
不算沉重的行李箱砰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她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回頭的話,臉上不知道會出現什麽樣的表情,所以在強行忍耐着。
想要忍住。
可淚水卻不争氣地順着臉頰不停流淌。
“你忘了東西。”
皇太一舉起手中緊握着的長劍,他一路追着火車跑來,并不勞累,但心卻已經疲憊得近乎瀕死。
“那種東西……那種……還有什麽意義呢……”
司命緊繃着的情緒終于崩潰了,什麽靜靜地消失,什麽尋找死地,現在全都沒有任何意義。
隻想在皇太一的懷抱當中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
“對不起……我要是早點意識到的話……”
皇太一主動抱住了司命,像對待一件精巧的玻璃雕塑一般,溫柔地撫摸着她的發絲。
現在後悔大概也來不及了吧,不,其實也沒有什麽需要後悔的。
因爲現在正在做想要做的事情——兩個人一起迎接那個時刻。
已經快到傍晚,海與天空的交界處已經被霞光染紅。
時而傳來的海鷗叫聲,仿佛在提醒皇太一這個世界并不是安靜無聲的。
“呐……先輩?”
司命很早之前就停止了哭泣,現在正靜靜依偎在皇太一的身旁。
“嗯?”
“先輩有真正喜歡過我嗎?”
即使是這樣的問題也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口了,也不會因此而感到羞澀。
是啊,到底有沒有呢?
這個問題曾經困擾了皇太一許久,但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對不起,我考慮過很久,也不大懂得該怎麽組織詞語,我确信我是喜歡你的,不過……是和之前的影子相互重合的你……”
答案,就是這樣。
皇太一說得很慢,不想引起任何誤會,也不想表達出任何的差錯。
也許是個很殘酷的答案。
“呼……先輩,真正的‘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是個笨蛋,沒救的那種。”
“啊?”
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而且連思考的過程都不需要。
“雖然會讓人每天生氣,但是那個人終究還是會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事情,有時候會善良到不可救藥,總之除了笨蛋或者智障以外的詞都不太合适……可是……她有時候就像一直在尋找什麽缺少的東西……這是我的直覺……”
過去的記憶以混亂的順序在皇太一的大腦放映廳中流過。
有些是痛苦的,有些則會讓人會心一笑。
“就和……先輩是一樣的……”
“沒錯,也許真的不是戀愛,而是彼此的心中都有空虛,都想要去尋求填補的方法,所以才自然而然地越來越近,結果就被吸引了吧,人類也是一種愚蠢的生物啊,我也不例外。“
明明是在抱怨,皇太一的臉上卻始終洋溢着微笑。
“噗……”
就連一直乖乖聽着的司命也突然笑了。
“是吧?那種家夥……啊……”
皇太一剛剛想要比劃一個手勢,臉頰卻印上了溫暖的唇印。
這令他不知所措。
從遙遠海面吹來的風不知經過了幾千幾萬公裏的旅行,将乖乖伏在地面的青草注入了生命的力量。
尚且殘留着溫度的長椅之上,隻剩下表情愕然的皇太一一個人。
風似乎吹散了一聲道别,但那更可能隻是不切實際的幻覺。
“我……爲什麽在這兒?”
皇太一猛地站起身,在異空間當中戰鬥的情景似乎還在眼前,還記得司命找到了面包車,嘲諷一通之後全力逃跑,還撞到了梅菲斯特。
有些東西,永遠地消失了就不會歸來。
“出來時候的坐标搞錯了,我們回去吧。”
熟悉的身影叼着棒棒糖,背着手站在長椅後。
“你……哭了?”
皇太一在司命的眼眶發現了淚水的痕迹。
“風太大,吹得眼睛難受,快走啦,小梅還在等着。
司命一如既往地伸出了手。
“嗯,你要好好說明一下,接下來就是決戰了啊。”
皇太一和司命手牽着手離開了燈塔。
似乎……比平時更加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