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一是心甘情願地承受了李河山一拳。
這種時候,如果連憤怒都不讓他發洩,實在是太過分了。
失去了心愛之人的痛苦,如果一拳就能夠全部宣洩出去的話,應該也算是劃得來。
很可惜世上并沒有那麽輕松的事情。
人類的情感和記憶,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被磨滅。
若是真的有傳說中的醉生夢死,相信也會有許多人甯可抱着悲哀的記憶繼續活下去,而不會選擇遺忘。
“我對不起你。”
皇太一的聲音緩和而凝重,視線卻一直停駐在殘缺不全的屍體上。
剛才應該不是錯覺才對。
屍體絕對動了一下,不過,似乎從科學上也可以解釋,說是人體的神經怎樣怎樣的,好像也有說超市的雞肉突然活動起來的新聞。
但不論如何都太奇怪了吧。
“你……我……”
李河山緊緊咬着的牙齒随着身體架勢的崩潰而松開,整個人都癱倒在地上,雙眼無神。
在攻擊到皇太一的瞬間他就意識到自己不該這樣做,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和眼前這個和小說中的主角差不多的男人關系不大——雖說這可能是個錯誤的看法。
隻是單純的遷怒而已。
戀人死亡的噩耗令他無法進行思考,也不想去嘗試着思考,活下去,或者不能夠活下去,其實都沒什麽必要了,反正屬于自己的世界已經完全崩塌滅亡,就算生命還在,那也隻不過是能夠呼吸的行屍走肉。
人在遭受到巨大打擊的時候,是可以緻命的。
在短暫的一生當中,會存在着若幹支撐着生命的“支柱”。
支柱倒塌之後,生命就自然而然地一同摔碎,所以說生命才是一種脆弱的東西。
之所以有些人有着努力活下去的勇氣,那正是因爲還有更重要的支柱存在。
“事情變成這樣,我很遺憾,你完全可以當做是我的錯。”
皇太一不想辯解什麽,他知道李河山其實沒有誤會自己什麽,隻是過于沖動而已。
但這不意味着他就會覺得自己能夠完全置身事外。
如果有着更大的能力的話,如果事先有着更完美的計算的話……明知道“如果”這兩個字沒有任何的意義也沒法不去想象。
就算是最絕望時候,人也依然會抱着一點獲救的幻想。
很清楚自己無能爲力,卻還是會做忽然擁有了無上力量的夢。
因爲會這樣想,所以才和人類沒有任何不同。
“嗚……嗚啊啊啊啊!”
李河山的“冷靜”隻持續了極短的一段時間,其實那并不是冷靜,是暴風雨之前的預兆。
他是個經常因爲一點驚吓而直接嚎哭的人,就算用再怎麽寬容的評價方式,得出的結果依然是“膽小”,沒有人會覺得他的淚水有什麽價值。
然而,無論是了解還是不了解他的人,看到他現在哭泣的模樣,一定都會同樣感到心酸難受。
“嗯?”
這時候皇太一所注意到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剛才動了一下的屍體,現在好像位置又變得不大相同,也就是說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再一次動了下。
但是現在又沒有辦法抛下李河山不管直接去檢查石淩的遺體,那也太過分了些,沒有這麽做人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輩!呀!兩位……别……先别過來!這邊狀況有些不好!”
剛從轉角探出頭的司命在打招呼的同時看到了現場的慘狀。
她立刻提醒在後面跟過來的佛齋,老人本身應該有着不錯的适應能力但他的夫人卻不行,很容易被吓到。
“對,先别讓他們過來!”
皇太一發現了司命的存在,就轉過頭向她喊話。
就在這個瞬間,石淩已經模糊到看不清面貌的頭,以極快的速度動了。
超出了一般人類的反應能力,明明沒有手腳之類的物體進行輔助,卻能夠從地面上直接躍起。
面部那雙本來已經完全黯淡了的眼睛也發出了怪異的紅色光芒,咧開的嘴更像是在獰笑。
它的目标就是完全沒有了反抗能力的李河山。
“呀——”
即使是能夠面不改色斬殺各種異鬼的司命,這時候也難免像個普通小女孩一樣叫得非常慘烈。
生理上的厭惡感與恐懼要遠遠超過“有敵人”這個概念,甚至連拔劍的動作都忘記了。
不能夠詳細描述的景象已經不是她所能夠認知到的現實。
“什麽東西!”
皇太一反應的速度是最快的,飛來的頭顱固然是一種無法理解的邪惡之物,但他見過更多更奇怪的異界怪物,相比之下,這個還算在能夠接受的“常識”之内。
附近沒有趁手的東西,又不能把李河山丢出去當武器,情急之下皇太一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當做臨時的武器,在空中猛力揮動,勉強可以當做手臂的延長來使用。
“呀啊啊啊!”
李河山隻看到了皇太一帶着像是要殺人的表情從他身邊掠過,然後看到一個黑漆漆帶點紅色的奇怪物體被外套抽得飛了出去。
當他的視線順着方向一路追上,并且看清楚那是個什麽東西之後,就立即沒有懸念地發出了慘叫。
對于常人而言終究還是過于刺激,要是看到這東西還面不改色,恭喜已經不是一般人了。
但是,李河山這一次卻沒有吓得倒下去,他的雙眼死死盯着再一次開始活動的頭,甚至有一點點的期待。
也就是“想要讓死人複生”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會這樣想的人,其實自己都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麽荒謬,可就是不能夠停止。
頭沒有死掉,皇太一的攻擊隻是臨時阻擋了一下,它依然精神百倍,甚至在地上跳了一下之後還翻轉了一下“身體”,讓臉的部分朝向天空。
“原來如此,這就是寄生在人體上的怪物嗎,似乎也不是完全僞裝成人類的樣子呢,還是說有其他什麽原因?”
皇太一與人頭形狀的怪物相互對峙,彼此都沒有前進一步。
現在比較擔心李河山會不會情緒激動搞出點什麽大新聞,這人的反應看上去就有點奇怪,被暴走的情感所支配的人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犧牲者已經夠多了,不想要再繼續增加,某種意義上李河山本身是更難對付的“敵人”,在遊戲裏,保護隊友的任務總比全滅敵人的任務難做。
“就是……就是你……”
李河山的情緒越來越奇怪了。
他忽然就有了力氣,不僅能夠從地上順利站起來,更能夠握緊拳頭,向前邁步,瞳孔當中仿佛在燃燒着什麽。
另一邊,司命甚至都還沒有從震驚狀态當中解除,還瞪着眼睛在看活起來的人頭。
“啧……”
皇太一感到有些難,要不要在李河山做出什麽沖動行爲之前把他打暈什麽的。
“你……你就是殺了她的怪物對吧!你……你給我去死啊啊啊啊!求求你幫我殺了它!“
本以爲要奮不顧身拼命的李河山,竟然在原地對皇太一下跪哀求。
态度倒是非常的誠懇沒錯,一切發自真心。
“啊?”
皇太一稍微一分神,就在這有點驚呆了的時候,地上的人頭突然向後飛躍,好像是準備逃跑。
不是……誰想到你第一反應是去求人的……
“先輩它跑了!”
司命的臉正對着怪物,所以更早看到了它的行動,急忙叫道。
“什……什麽!給我站住!”
皇太一如果剛才不是在發呆,一定不會讓怪物輕易得逞,但事實就是偏偏就是在發呆又能如何?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就不要吐槽了。
現在追上去應該還來得及,手上的武器……嗯,外套會派上用場,大概。
怪物當然是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其實絕大部分類似的情況下被喊的那個人都不會停下來的。
以現在的速度……應該能抓住,問題就在于這東西真的可以去抓的嗎?
對了外套!
然而,怪物在下一次躍到了高處之後卻反而在空中變更了方向,直奔皇太一“俯沖”了過去。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迎戰……不對!
以皇太一的視覺,還是捕捉到了另一個企圖以更快速度離開的“影子”。
這個影子原來是附着在人頭内部,或者底下的,尺寸不大,可能也就相當于大一點的蜈蚣,蠕蟲之類,形狀也有所類似。
頭對于它來說應該隻是相當于一個寄宿的房間,或者也可能有其他的意義,總之隻有内部的這一部分應該才是本體。
直接去抓它的話也不是做不到,可是,飛過來的頭速度非常的快,如果不在空中接住的話就一定會撞到地上砸爛。
“哎……”
皇太一長歎一聲,用外套接住了飛來的頭,眼睜睜看着怪物的本體飛速遠去,現在已經不可能追到。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遺體也終将會被火化或者埋葬,無論如何都會成爲地球的一部分。
自己做的可能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不會給勝利增加一絲可能性。
但是,還是不想看着死者的遺骸進一步遭到破壞。
對于活着的人實在是過于殘酷。
外套裏沒有什麽東西,皇太一将染紅的外套輕輕放在地面上,内心百感交集。
“謝……謝……”
李河山精神上繃緊了的弦,斷了。
他的身體向後仰去,倒在了塵土當中。
被人說了謝謝。
皇太一卻一點都不會感到高興。
内心的愧疚感反而變得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