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叫葉永!
胡國成并不曉得這人的底細,隻想着,既然此能使喚這麽多人,大小也應該是個人物,北京城卧虎藏龍,這種事兒不稀罕。
現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胡國成曉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可是,一個大老爺們被人這麽摁在地上,好生沒面子!
特别是在自己侄子面前丢了面子,這比要了他半條命還難受。
隻是,又怕牽連到袁嶼跟着挨揍遭罪,胡國成哼哼兩聲,擺出張臭臉,卻到底沒有再說話。
葉永并不想在胡國成身上多花心思,見胡國成橫着一雙驢眼,說:“你老小子跟我有緣份,按說,你不分青紅皂白上我車,還動手在先,今兒怎麽收拾你,小爺我都不理虧吧!可是今兒我懶得理你,你要真不服,跟你身後的警察同志告我去!”
胡國成眼珠子猛的瞪大了,回過頭小聲問了兩句,确定了摁着自己的是警察,不是什麽打手,長松了口氣!
被警察同志摁兩下,這不叫丢份兒!
可是啊,一聽要帶回去做筆錄,胡國成就軟了,他不想和這些官府的人太過近乎,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他太清楚不過了,鑽國家經濟空子的蛀蟲!弄不好那是要蹲号子的,萬一自己進去了,胡飛娘倆還怎麽活!
胡國成那張驢臉轉眼就谄媚的笑開了花,嘟嘟囔囔好一陣,又急赤白臉的讓袁嶼從自己口袋裏摸出包洋煙。
可是那包煙還沒等散到警察同志手裏,就被那葉永奪了去,叼在嘴裏。
胡國成又急眼了,罵葉永:“你個破落戶注意點身份,要飯的啊什麽都搶?老子這是孝敬警察同志的煙!你要飯不要臉啊你?”
葉永絲毫不以爲意,把煙揣進了兜裏,笑眯眯的說:“不是孝敬給警察同志的嗎,誰抽不一樣?”說完,又沖一旁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警察道:“吳隊,這老小子,你仔細看清楚了,他可不是什麽好貨!先前算襲警吧?”
後邊那老警察隻罵了聲忙你的去,葉永就悻悻的叼着煙走了。
胡國成聽葉永的話,忽的懵住了,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人滿身痞子氣,竟也能是個警察?襲警,那罪過就大了啊!
那個年紀大些的老警察卻反而松了手,拿手電照在胡國成臉上,看了兩眼,枯瘦的眼皮子裏就閃過一抹厭惡,卻再不提讓胡國成回局子裏做筆錄的事兒,隻問胡國成爲何襲警?
胡國成先報了姓名,把自己帶着侄子看戲,遇了鬼打牆,迷了路等等前後交代清楚,那老警察臉色卻更難看了。
一旁葉永卻蓦的頓住步子,回過頭看胡國成,眼角不斷的跳動。
胡國成見他們不信,從袁嶼身上翻出那張畫,攤開來,上面卻什麽也沒有,那聽戲的和尚道士書生等等,全無蹤影。
“拿塊破布,蒙誰呢?”說話的是又湊過來的葉永。
胡國成傻了,嘴裏啊呀呀的扯着袁嶼說不上來話。
那葉永卻踩滅了煙頭:“得了,甭擱這編些神神鬼鬼的瞎話了,今兒這事兒就這麽着吧,抽了你的煙,小爺跟你的梁子就算結了!今兒我們不是公差,也沒心思管你們二道販子那些破事兒!就你現在倒騰的那些破衣裳爛鞋,和别人一比,連個屁都算不上!”
胡國成腳底闆子有些發軟,張口要辯解。
那老警察卻瞥了一眼胡國成:“少廢話,你當北京的警察都是吃閑飯的?你這張臉,我認識!”
胡國成隻幹笑,越笑心裏越是發虛,打定主意,過了今晚,就收拾家當,趁這些人還不知道自己那批貨,徹底離開北京城。
葉永把頭貼近胡國成,賊眉鼠眼,話裏卻滿是鄙夷和挖苦:“怕了?不是我說你,你這人越來越沒出息了啊,剛來北京頭兩年時,你這老小子還倒騰些手表傳呼機什麽的電子玩意兒,現在怎麽越整越落後了?和你那些倒騰外彙彩電的同行是越來越不能比了!”
胡國成下意識的東張西望,腦門卻明晃晃的全是汗:“警察同志,先前我先動手是我不對,可你可不能公報私仇,誣陷我啊?”
葉永撤回了臉,冷笑一聲,意味不明的道:“誣陷?鄭貴那夥人在北京接頭時,就是我和吳隊親自帶人抓的,你以爲當初,你老小子躲在暗水溝裏我們就看不見你了?就你那些破事兒,要不要現在一件一件給你掰扯掰扯?”
胡國成背後濕了一片,葉永嘴裏說的這人,也就是鄭貴,被抓的時候,那場份額不小的生意裏面,有他胡國成一份兒,就是爲着這筆生意,胡國成才來的北京,隻是後來聽說被抓的鄭貴那些人,都作爲投機倒把的典型,判了重刑!胡國成自認僥幸逃過一劫,可膽子從那之後卻涼了一半兒,隻敢畏畏縮縮的倒騰起些服裝,隻是掙得少了,胡國成又不滿足,總想着再做票大的,最後打上了大哥大的注意。
可是,現在被這葉永提起鄭貴那夥人,胡國成脊梁骨都在發毛,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就像被早已曝光的老鼠在大街上竄來竄去,還愚蠢的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
胡國成清楚,投機倒把罪這個東西,定義很不明确,輕重全靠官府一張嘴,進去了,自己就做不了主了!
胡國成使勁吞了口煙,舌頭已經有些打結:“老子說了不認識就不認識!”
葉永笑了,拍拍胡國成的肩膀,胡國成卻打了個哆嗦。
葉永輕嘿了聲,小聲道:“你愛承認不承認,抓那些人的時候,就你的檔案老子記得清清楚楚!知道爲什麽沒抓你不?有人把你保下來了!上面給了死命令,隻要你不幹殺人害命的勾當,誰也沒權限動你!做警察的,最恨的,就是你這種搞特權的!”
葉永越說,火氣越大,卻被一旁的老警察喝住了口!
葉永朝胡國成唾了口唾沫,不說話了。
胡國成腦子裏嗡嗡的響,卻又覺得莫名其妙,他很清楚,自己哪來的什麽特權,祖宗八輩算下來就沒一個不是在地裏刨食兒的。
胡國成想不通,可是又覺得虛榮心在這一瞬間得到極大得滿足,這些做警察的恨不恨他,他現在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特權那兩個字。
老警察是個好警察,這一點,胡國成可以确定!
老警察刀子一樣的眸子,恨不得吃了胡國成,可上來說話,卻仍是客氣:“你等一會兒吧,回去的時候,順路送你回去!”
胡國成不敢有意見,隻扯着笑臉套近乎。
另一邊,葉永忽然破口大罵:“小兔崽子,你給我住手!”
袁嶼茫然的從墓坑邊的黃土中抽回了手,擦幹淨了手上的濕泥,滿臉無辜!
葉永似乎很生氣,一張臉在月色下格外的猙獰,罵完袁嶼,葉永又扯過胡國成:“管好你侄子,再碰老子祖墳,我不介意跟小孩兒動手!”
胡國成這次倒沒說什麽,祖墳這東西意味着什麽,胡國成很明白,就好比自家祖墳,也絕對是不讓外人輕易染指的。
胡國成便喊:“小嶼,過來老實呆着!”
葉永忽的回過頭,問胡國成:“這小子叫什麽來着?”
胡國成答:“袁嶼!”
葉永眉頭忽的跳了跳,他記得當初出警抓人時,關于保釋胡國成的機密文件裏,保釋理由隻有六個字:袁嶼同村叔伯。
頒發那份機密文件的人,葉永認識!那是葉永曾發誓感激一輩子的人,六年前,沒有那個叫宋城的人,葉永或許已經死了,還會死的很窩囊,沒有那個叫宋城的人,葉永這輩子也不會如此體面的做上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