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彥被扼緊的喉嚨中艱難的發出幾聲咳嗽,對阿尋眉目間流露出的殺氣似乎并不畏懼。
章彥隻是冷笑着迎上阿尋怨毒的目光:“怎麽?怕了?”
阿尋扼住章彥喉嚨的手便又重了幾分。
章彥面龐漲的青紫,嗤笑:“我章家舉族都奈何你不得,你若要殺我,不過如捏死蝼蟻一般,我根本無反抗之力!何苦在此惺惺作态?”
阿尋愣了愣,忽的憤怒的将章彥甩開,神色複雜:“誰都可以殺你,我阿尋不能!”
章彥癱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聽聞阿尋的話,仰面任憑雨水滴落進嘴裏,慘笑哽咽道:“章家舉族,獨留我一人,卻隻能苟活在你屍妖阿尋之下,家仇難報,求死不能,耗盡心血,卻又被此子所誤,我章彥一生屈辱,今日即便碎我三魂,也要同爾等拼個魚死網破,否則,有何面目愧對列祖列宗!”
不及衆人反應,章彥反手掐訣,此時,雨夜中那幾具僵煞還未散盡的屍氣忽的化作一團濃重得腥紅霧氣聚集起來,沒入章彥體内。
一瞬間,章彥身上衣袍碎裂,露出枯瘦的胸膛,胸膛心口處,卻有團墨一樣的黑暈逐漸散開。
章彥張口,雨夜中徘徊着的雷絲滾滾而下。
章彥血淚泣下:“接煞人最屈辱的,莫過于如我這般了吧!”
言罷,章彥目光中清明之色漸漸淡去,逐漸渾黃起來,最終仰天長嘯。
雷絲不斷滾落,章彥卻忽的拔地而起,将袁嶼周側的淡青色雨幕徹底沖散,直奔蔔曦家祠堂而去。
面色枯敗的老族長絕望的閉上雙眼。
而此時,漆黑的夜空中突兀的湧出一抹瑩白色光暈,那光暈越來越重,最後在蔔曦家寨子上空聚集在一起,如流星一般墜落而下,仿佛重如千斤,章彥隻發出一聲悶哼,便再無動靜。
木樓旁,一直守着小道姑的洛歸荑忽的驚喜的喊了聲:“洛英奶奶!”
洛歸荑話音剛落,雨夜中就響起密密麻麻的清脆骨哨聲。
那團瑩白色的光暈漸漸散開,密密麻麻如數不清的螢火蟲,順着骨哨聲沒入黑夜中。
片刻後,蔔曦家寨子門口,第一個進來的,是蔔希,看到寨子裏的慘狀,蔔希哇的哭出聲來。
而後,便是洛英,身後莺莺燕燕,跟了一群年輕的姑娘們上來。
老族長看到洛英,以及洛英身上衣服所繡的獨屬于蠱寨的蝴蝶鬧蓮圖案,老淚縱橫,俯身作揖。
洛英扶起老族長,隻說:“老哥哥,眼下還是一同将這些孽障清掃幹淨吧!”
老族長剛要說什麽,洛英看到阿尋,先是皺緊了眉,而後忽的閃過一抹駭然,厲聲道:“丫頭們,莫要擅動!”
洛歸荑正和姐妹們扶起地上的傷殘,聽洛英如此說,便不解的道:“奶奶,這人太邪了,先前我們在山中遇到的鬼火,便是此人招來的!”
洛英眉宇間的越發的凝重和不安,聲音都有些發緊:“快,聽奶奶的,和姐妹們救了人趕快走,一刻也不要停留!”
洛歸荑心底閃過一抹惶恐,她分明能從洛英的語氣中聽到濃濃的恐懼。
這些年,蠱寨裏的人無論遇到怎樣的邪祟厲鬼山精野怪,隻要落英出面,洛歸荑就從未見到過洛英面上有過忌憚。
阿尋望向洛英,身上屍氣滔天,冷笑:“走的掉嗎?”
然而,洛英卻又再一次愣住了,無論阿尋身上屍氣如何滔天,洛英似乎都聞若未聞,目光隻牢牢的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章彥。
章彥破開的心口,烏黑的血漬正汩汩往外淌,照理說,如此傷勢,斷斷是活不下去的。
可,章彥心口,那一抹蠕動着的極其微弱的雪白色,卻晃的洛英心口一陣陣的發疼。
阿尋眸子血紅,雙手扣出一個雪蓮出來,漫天煞氣。
洛英卻渾身發顫,聲音上了哭腔,目光死死的望着阿尋:“姑娘,你,你告訴老婆子,這地上之人,和雪嶺巫蠱一脈,到底有何關聯?你和雪嶺一脈又有何關聯?如今雪嶺一脈可還存在?”
漫天的煞氣,仿佛都顫動了那麽一瞬。
阿尋看了洛英一眼,抱起章彥,閃身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雨夜中。
袁嶼歪着頭,看着蠱寨的姐姐們一個個救起地上的人,忽的有人拉了拉他衣角。
回過頭,小道姑正沖他做鬼臉。
袁嶼笑着擰了擰惜霜的鼻尖,輕聲道:“小師姐,我要走啦!”
小道姑的鬼臉漸漸消失了,眸子裏仿佛如這天氣一般就要下起雨來。
袁嶼不忍,強顔歡笑道:“我還會回來的!我去找法子,給師父看病!”
小道姑顯得很委屈,問:“師弟呀,那要多久?”
袁嶼想了想,說:“很久,等我回來,娶你可好?”
小道姑咯咯大笑,撲到袁嶼懷裏,糯聲說:“哎呀,那我就可以天天和師弟睡一塊給你撓癢癢了……”
袁嶼轉身走了,他怕多說一句就再也邁不動步子,編不下去謊言了。
至于惜塵,袁嶼甚至沒有和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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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城小院,睡熟了的桃夭被突兀的破門聲驚醒。
屋裏未點燈,江湖上流落慣了,桃夭曉得,遇見賊人和遇見鬼是不一樣的,盲目的叫喊隻會引起賊人的憤怒。
對她來說,性命才是最要緊的,桃夭捏緊了被角,嘴裏卻氣勢凜然:“屋裏的東西你随便拿,休傷我性命!”
見來人不回話,桃夭縮着身子:“若是劫色,我……我我我……”
話未說完,桃夭就哎呀整個人被扯下了床。
蔔羲懷文神色狼狽癱倒在地上,面色蒼白,怒罵:“要劫那什麽,我瞎了眼來找你?”
蔔羲懷文眉頭緊皺,神色痛苦。
桃夭揮揮拳頭,恨恨的不說話,眼前這個人,桃夭簡直快要煩死他了。
蔔羲懷文卻倒抽着氣,額頭汗珠不斷的順着眉角往下淌,顫着聲良久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阿尋在寨子裏出現了,我要回去一趟!”
桃夭楞了,她不曉得阿尋是誰,隻問:“你又要去哪?”
蔔羲懷文卻不回答,隻随手點亮了桌上的煤油燈,撚出燈芯,扯下一縷發絲與燈芯纏在一起,同桃夭說:“莫讓燈滅!”
“滅了怎樣?”
“蔔羲懷文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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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曦辰砂自然不知道,阿尋已經走了。
天際微亮的時候,雨勢已經停住了,黔俞古道邊,一個廢棄的破廟邊,阿尋看着枯瘦如柴的章彥,神色閃爍,呢喃道:“愚蠢的東西,我救你,隻想讓你好好活着,何必把自己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好好活着,才是真正的對得起列祖列宗!至于章家,我自一生下來,便被他們剝奪了做人的權力,害我兄妹三人,忘記宗姓,骨肉相殘,不該死麽?你說我假慈悲,我是屍妖啊,又怎配有感情!”
阿尋生了一堆火,烤幹了衣衫,便放下章彥,一個人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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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陝西秦嶺中部,雨後的山澗,帶着一副說不出的靈氣。
“啊!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霭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衆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小姑奶奶,王維此詩當真是寫出了終南仙境其精髓所在啊,你看,這兒的靈氣兒多重啊,怪不得從古至今,聖賢大能提起隐居便想起終南山,小姑奶奶,在此處養傷,對你再好不過了呀……”
黑袍人拍着巴掌,手足舞蹈,唾沫星子從黑袍中不斷飛出,落在潇潇腳跟。
潇潇微微挪開了腳,神色請冷的喂着黑貓從山裏采來的何首烏。
黑袍人說了一堆,央求道:“姑奶奶,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哎呀,那遼河龍脈的龍膽,我全喂了那小子呀,我可是救了他啊!我沒騙你,那小子可是個白眼狼,他就沒惦記過您,滿心眼兒的都是那太一宗的傻胖丫頭……”
聽黑袍人說起袁嶼,潇潇豎起耳朵,聽了會兒,沖黑袍人說:“餓了!”
黑袍人大喜,拍着巴掌:“我……我去全真給你偷點好東西補補!将功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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