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會有人把佛經刻在墳墓之中。
即便真有這樣的人,那也該刻往生咒以拔除今生業障,得往生淨土。而不是這樣一句充滿歧義的經文。
二爺認識很多盜墓賊,而但越是頂尖的盜墓賊,越是不怎麽怕機關暗道。富貴險中求,墓室裏再厲害的機關,有點本事的賊,一眼就能看出些端倪,凡是機關暗道,隻要是人設下的,總會有破解之法。
他們最怕的,就是這種看不透門道,又處處透着詭異的墓穴。
二爺更不認爲,能讓日本人花費這麽多心思并且用幾大箱金銀珠寶來收買自己的墓穴會沒有蹊跷。
再說,皇帝的墓都能讓炮彈給炸開,若是尋常的墓,日本人有槍有炮的,犯得着來找自己?
越往細處想,二爺心底的不安感就越重,心頭像壓了一杆稱砣。
可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槍子兒打在腦殼上,卻是實打實的能要自己的命的。
二爺便開口問日本兵要手電筒準備仔細打量打量眼前這面墓門,可怪的是,那日本兵并不給他,似乎在怕他看到什麽東西。
二爺急了,要想馬兒跑,總得給把草,這道墓門不打開,接下來的事兒都是扯淡。
日本兵像是知道了二爺的意思,把手電筒的光打到墓門最中間的地方,就在那句經文的下方,有個小臂大小,兩頭不等寬,中間細窄的豎坑。
二爺懵了,這像個暗槽,卻又不是,通常的暗槽裏,都有能觸發墓門機關的東西,如同鑰匙開鎖一樣的道理。
二爺下意識的把手伸進去摸索了會兒,卻什麽也沒摸到,抽回手,二爺臉色就變了,那墓門上的梵文,如同火一樣散發着金芒,那一瞬間,二爺腦門嗡嗡的響,一道沒有敵意的輕喝聲自耳畔炸起,直達人的靈魂。
二爺慌不疊的往後退,卻發現身邊兒的日本人仍舊隻是滿眼警惕的看着自己,似乎什麽也沒有聽到。
之後,那個穿着丹頂鶴長袍帶着白色帽子的日本人捧着一條長形木盒走過來,看着那墓門上經文一閃而過的金茫,眼中湧出一抹欣喜和貪婪。
有日本人問二爺,有沒有感覺到什麽異常。
二爺沉默良久,搖了搖頭,他到底還是沒說,可心底,二爺卻異常疑惑,那聲喝斥聲,他總覺得是從墓門之後傳過來的,隻是,墓中,怎麽可能會有活人,扯淡嘛這不是!
丹頂鶴長袍的日本人打開了那條長方形木盒,木頭盒子顯然是新的,裏面用黃布包了厚厚的一層,二爺甚至能看到黃布上寫滿的他同樣看不懂的字符。
黃布打開了,二爺看清了裏面的東西,身子就下意識的撇開了幾步,但從日本兵手電筒在上面映出來的光澤,應該是塊老玉器。
二爺既然吃上了盜墓的飯碗,自然曉得些忌諱,通常來說,盜墓賊下墓一般不會碰三樣東西,一是墓裏随葬的兵器,殺氣太重,又久不見天日,常人的氣場壓不住。當初,乾隆墓裏的那把九龍寶劍,自己的孫司令官何等喜愛,最後還不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托人送給了老蔣。其二,就是玉器,玉器聚陰,容易成煞。最後就是墓裏的銅錢,一方面是大多銅錢都賣不出什麽價錢,另一方面,死者含在口中的銅錢在民間看來,是打點給陰差的财物,拿了不僅不能避災消難,反而會有損壽元。
而這黃布裏包裹着的那塊玉器,約莫有嬰兒小臂長,一頭如燈籠,中間像是刀的握柄,雕刻了一張閉眼青面獠牙的神像,眉心中間用了一顆米粒大小的血色寶石做點綴,再往下,玉身卻如同開了刃的長矛,通體透着隐隐的寒光,沒有一絲一毫玉器該有的溫潤。
丹頂鶴長袍的日本人滿臉的忌憚,把木頭盒子遞到二爺面前,用極其僵硬的中國話說了一會。
二爺勉強能聽清,那日本人嘴裏,把這東西稱爲降魔杵,并讓自己把這降魔杵放到那豎起的暗槽裏。
二爺隻是遲疑了片刻,就有日本人把長刀架到了自己脖子裏,迫不得已,二爺咬着牙用手拿起了那根降魔杵,入手第一瞬間,二爺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脊梁骨不斷的發麻,那降魔杵異常的沉重,且冰涼,像抓了一塊冰,涼氣兒自手心往身上竄,最讓二爺不明白的就是,從自己握住那根降魔杵的一瞬間,自己身上的鎮屍紋,就莫名的暴躁起來,渾身滾燙。
二爺顫手握着降魔杵靠近石門,可還不待他把那降魔杵塞入暗槽,整個地下就響起了警報聲,本就繃着根弦兒的二爺猝不及防的一哆嗦,降魔杵失手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日本人在整個地下吊起來的燈泡都亮了,二爺也看清了這個所謂的甬道其實是兩方石階,石階上都是一具具幹癟發黴了一樣的死屍,每一個屍體,牙齒都長的詭異,而那些屍體的姿勢,則幾乎都是雙掌合十,面朝石門,半匍匐着跪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緊挨着,如兩面屍牆。
最詭異的是,頭頂之上的空間,竟憑空漂浮着看不到盡頭的人,之所以說是人,是因爲二爺覺得那些人的神态完全不似死去,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或絕望或悲壯,但都栩栩如生,那些人的衣衫仿佛還在飄動,有手持銅鈴的道士,有手握破碎念珠的長眉和尚,甚至還有負手半握書卷的皓首儒生,更有手持兵刃,一身俠骨的江湖人……他們滿是死寂的雙眼就那樣望着石門,像在回望他們已經死寂的一生。
着了丹頂鶴長袍的日本人臉色變了,目光也陰毒起來,跪坐在地,其他穿着長袍的日本人如臨大敵以同樣的姿勢跪坐在地上,手中的折扇飛速旋轉,口中念着讓二爺頭疼欲裂的文字,恍惚中,二爺看到那折扇上的日月圖在飛速旋轉中竟然生出了漫天的星河,之後,日本人手裏的撥浪鼓鼓面上的鬼臉就活過來了一般飄飄忽忽的沖向外面,緊接着那些牆壁上日本人所繪的尾巴分叉的黑貓地獄一般的眸子閃了閃就從牆上躍下來,還有那三頭六臂的綠眼珠子倮女嬌聲笑了兩句,就畫皮一樣扭着身子從牆上鑽出來……
二爺一度以爲自己來到了地獄,因爲隻有地獄才會有如此恐怖的場景,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先前所處的世道,和眼前的,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
巨大的恐懼,讓二爺癱在地上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除了屁股縫裏趟過的的溫熱還能讓二爺自己感覺到自己仍然還活着,直到二爺耳朵裏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
順着聲音,二爺看到,那隻尾巴分叉的黑貓被一張破空而來的三角黃紙打落在地上,随即被大火淹沒。
之後便是那綠眼珠子的倮女在地上凄厲尖叫着翻滾,一條青蛇吐着信子纏過她頸間。
而其餘的獨眼鬼童以及長舌紅發的束腰青面女鬼等等一衆鬼影皆被數十道陣旗牢牢的釘在地上……
二爺聽到兩聲輕微的咳嗽聲,接着,就走進來了一群人,有男有女,年紀都算不得太大。
那群人最前面領頭的,是個梳着大背頭黑皮夾克打扮的三十多歲的人,面龐瘦削,卻極爲淩厲,隻是一雙眼睛,似乎總是高高在上,眼中不羁散漫的目光,像是看不起這世上的一切,從骨子裏透露出一股說不清的痞氣。
那人歪着頭吐了個煙圈,右手插着褲兜,身子微微傾斜,所以顯得右肩膀高,左肩膀低。
“雜碎們,古時候從我們這兒學了些陰陽術皮毛就想來對付你們的老祖宗,一個個脖子上頂的是個棒槌吧?槍炮不如你們這些狗日的,可論起這玄門術法,在這一畝三分地兒,我劉元青還當得起你一聲爺爺!”
這人吊兒郎當的開口,滿嘴皖北的口音,每走一步,腳下似乎都有一道若隐若無的太極黑白魚纏繞的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