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袁嶼其實都像個在世間煙雨中流浪的旁觀客,倘若有人給他一把傘,亦或者把屋檐借用他一下,他都要報以深深的感激。
世上的仇恨太多,背負起來比較累。相較而言,恩情太少,所以,袁嶼總是試着強迫自己去忘掉莫名憎恨自己的那些人,然後記住讓自己避雨的人,以及這微乎其微的恩情。
并不潇灑,反而可憐卑微到極緻。
因此,抛開恩情道義,對于袁嶼來說,在他生命中其實并沒有哪個特定的人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倘若别人給予自己的恩情戛然而止,或許會失落,但失落過後,或許還會懷念、感激,但絕不會再傷心了。畢竟,傷心這種東西,僅僅是幸福人生活中的調味劑,對于過分孤獨的人來說,這就是堪比鶴頂紅的毒藥,爛骨噬心。
當小道姑朝自己手掌心的傷口吹涼氣兒時,袁嶼覺得,自己心底像是有什麽東西重新活過來了。
等他長大後,才明白,重新活過來的,其實是他自己。
至少,從這一刻起,小道姑惜霜,這個乖巧卻并不機靈的小姑娘,在袁嶼心底就再也抹不去了。因爲,所有人質疑自己是好是壞的時候,隻有這個小丫頭跑過來,看到了自己的傷口,然後心疼的哭鼻子。
沁的發潮的麥芽糖有些鹹,袁嶼抽回了手,笑笑,對小道姑說:“快回到你師兄旁邊去!”
小道姑沒能聽懂袁嶼話裏的意思,點着頭:“小師弟,治好了師父,咱們一塊回去。”
不等袁嶼再說話,已經有人過來拉起了小道姑。
看到是惜塵時,小道姑才沒有了不情願。
蔔曦家的老族長像是從中間察覺到了什麽,這個處事果斷的老家長面上,第一次出現了猶疑不決的神色。
還好,老天爺給了他一個台階,然而這個台階并不好下,寂靜的貓頭鷹都睡着了的夜晚,忽的響起了異樣的聲音,似有似無,毛糙的讓人耳膜難受。
自夜間南邊,綠幽幽的飄來了一片孔明燈。
容不得蔔曦家的衆人反應過來,那片綠油油的孔明燈,就如流星一般墜落,雨點一樣直入蔔曦家的祠堂。
蔔曦紹禮面色灰敗,因爲惶恐,尖利的嗓音拉的很長:“魂燈!”就率先沖入祠堂。
然而,祠堂内的景象讓蔔曦紹禮亡魂大冒,每一盞魂燈之上,都有綠油油的鬼火搖曳着纏上去。
驚恐過後,就是憤怒,蔔曦紹禮雙手撚出黃符,躍起将高挂在祠堂門框上的八卦鏡取下,又自香爐下取過一個燒紙錢的銅盆,銅盆裏的灰燼已經積了很厚的一層,蔔曦紹禮劃破手指滴了兩滴血進去,那銅盆裏的灰燼就隐隐的泛起了紅芒,八卦鏡浸在銅盆盆底,此時,已經生了銅鏽的八卦鏡面漸漸的透明,宛如一輪燃燒的圓月。
蔔曦紹禮黃符捏在指尖,帶着悲壯嘶聲喝到:“列祖列宗庇佑子孫萬代生魂!”
話落,蔔曦紹禮身影搖晃,神情恍惚,同一時間,身上湧現出密密麻麻的青紫色符文紋路。
祠堂外的衆人已經騷亂起來。
老族長看着寨子裏的男丁體表湧現出的形形色色的紋路,又看着亂了手腳的衆人,臉色也變了,斥聲道:“爾等安穩百年,難不成已經丢掉了我祖的膽魄?生死小事兒爾,萬萬不敢讓外邪侵入我等生魂,成爲接煞人手中害人的傀儡!”
可隻是說話間,已經有年輕的男丁體表的符文開始崩潰。
老族長朝掌心唾了一口唾沫,猛的拍在那人的天靈蓋上,聲音沙啞:“爲防我趕屍一脈生魂被接煞人一脈侵奪,我等自出生起,就以宗祖秘法在三魂刻下符文,外邪不可能輕易擊破,莫讓恐懼攪擾了心神!”
老族長說完這句話,見那族中年輕後輩空洞的眼中重新有了神采,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恨聲看着漫天墜落的鬼火:“惡毒之極,竟在苗嶺之中暗養如此多的魂煞!直入我祠堂魂燈而來,如若魂燈被魂煞侵占,我趕屍一脈必亡,且成你接煞人餘孽驅使的傀儡,打的好一個如意算盤!”
突如其來的混亂,惜塵緊緊的抱起了小道姑,把小道姑的臉埋在自己懷裏。
地上,袁嶼費盡力氣掙紮着搖搖晃晃站起來,體内發作的死煞依舊讓他痛苦,袁嶼擡眼,看着惜塵,一言不發。
惜塵避開袁嶼的目光,感受着袁嶼身上散發出的渾身死氣,顫聲說:“我以爲你死了……”
袁嶼落寞的看着惜塵,又笑着說:“沒關系,我總歸是活不太久了!師兄,你……你能帶我回去嗎?”
清楚的感受到了袁嶼話語間的忐忑和緊張,惜塵腦門嗡嗡的響,渾身都在抖,最後,隻掏出了那塊玉佩,丢在袁嶼懷裏,木然的一步步離開。
小道姑掙紮着在惜塵耳邊哭喊:“你抱小師弟,我能走……你抱小師弟呀……”
惜塵卻聽不到。
袁嶼看着惜塵離開,摩挲着那塊餘溫散盡的玉佩,奄奄一息的自言自語說:“我隻是想,隻是想在我死後,能埋在太一宗,和二師兄埋在一起,師兄……我可能真的快死了,章彥在我體内種了死煞……”
頭上忽然挨了一巴掌,原本就站不穩的袁嶼踉跄着再次跌倒,回過頭,卻迎上蔔希姑娘蒼白的臉。
蔔希姑娘神色驚恐而又憤怒,指着漫天的鬼火,話裏帶着哭腔和委屈:“我好心救你,你卻想害死我寨子裏的人!”
袁嶼低頭不語。
蔔希胸膛起伏了幾下,拉起袁嶼,見袁嶼一臉疑惑,蔔希恨恨地說:“我隻把你送到寨子外!死活我可不管了!”
……
祠堂内,蔔曦紹禮将燃着的黃符丢到八卦鏡上,鏡面似乎被點燃了一般,赤紅色的光暈在一瞬間照亮了祠堂頂部,這時才看清,祠堂的頂上,竟然挂滿了同樣的八卦鏡,彼此反射着紅芒,将香爐上方的每一盞魂燈都籠罩在内,之後,魂燈中搖曳着的燈火,竟短暫的安甯下來。
蔔曦紹禮見祠堂内的魂燈暫時沒了大礙,就臉色猙獰的提着桃木劍沖向祠堂外,卻遍尋不到袁嶼的影子,便問老族長:“那接煞人餘孽何在?斬了他,看他體内死煞逃向何方,正好将剩餘的接煞人餘孽連根拔起!”
老族長面色複雜,意味不明的指指頭頂上的夜空,就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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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嶺深山,章彥看着天際,神色有些失望,自語了一聲:“可惜了!既然爾等魂燈沒有可乘之機,那且讓我再試試,你趕屍一脈傳承還殘存多少,倘若處處靠那辰砂惡賊留下的自保手段,你蔔曦家,終究難逃我手!把趕屍一脈清理幹淨了,即便他蔔曦辰砂返世,空有一縷殘魂,又有何用?”
章彥撕碎了手裏的紙船,那紙船上,竟有烏黑腥臭的血液落下,侵入到泥土深處。
章彥在地上跺了跺腳,混着碎石的泥土中,漸漸的隆起十數個墳包出來,墳包龜裂,有碎裂的棺材闆滾落到章彥腳下。
章彥捏出一道烏黑的紙符,吞到肚子裏,沖着滿地墳包低聲說:“既然已經發現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諸位,送你們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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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叫花子總是容易餓。
湖南長沙的院子裏,桃夭在廚房裏把豬蹄子啃得有滋有味。
這樣的日子,桃夭實在是太滿足了,當然,前提是那個叫冷七的男人多來幾次,因爲這個男人每次回來,好像都會給自己丢下些錢,然後讓自己去買很多吃的,比如肉啊,小叫花子最愛吃的,當然還是肉。
被人差遣,桃夭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樂意,每次買完,自己都要剩下,那個冷七也不問自己讨要剩下的錢,甚至自己花了多少都不問。
所以桃夭覺得,這是個怪人,但她不敢問,她心底是有些怕這個人的,至于原因,桃夭說不清楚!
米倉裏的老鼠一樣的桃夭吃飽了,就抹幹淨了嘴,直到揪起來上嘴唇在鼻子尖也聞不出腥味兒了,才蹑手蹑腳的從廚房裏鑽出來回房間,可不敢讓人知道自己趁着起夜的機會去偷吃東西,不然多沒面子。
路過蔔羲懷文住的房間的時候,桃夭照例鄙夷的往裏面做了個鬼臉,每天白吃白喝不幹活,桃夭自己的臉皮都沒這麽厚。
可,桃夭今天覺得不對勁,因爲裏面太安靜了,這家夥往常打呼噜賊厲害,今天踏實的不像話!
所以,桃夭好奇的透過窗戶往裏面看了一眼,這一眼直接把桃夭吓的呆住了。
屋裏,趁着月光,蔔羲懷文正盤坐在床上,身上的紫金色紋路如蛇一樣來回遊動。
桃夭到底驚醒了蔔羲懷文,蔔羲懷文扭過頭,赤紅色的雙眼冷冷的看了一眼桃夭,說了一句:“吃飽了就趕緊滾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