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面對恐懼時選擇退避,同樣也是本能。
而在退避的時候,人又總是習慣性的選擇退往自認爲最踏實最具有安全感的地方,如同小孩兒會把頭埋在父母懷裏,都是打小就有的本能。
勇氣這個東西,其實和袁嶼是不沾邊的。
小時候自己睡在黑暗破落陰冷的屋子裏,也會怕,可袁嶼隻能把頭埋在自己的十指縫裏。
後來,袁嶼再次害怕黑夜時,就會自己搬個小凳子,坐在夜間的院子裏,尋找這片黑暗裏讓自己感到害怕的到底是什麽。
久了,這種尋找,就變成了很無聊的看月亮,數星星。
那時候袁嶼就明白了,不管什麽東西,弄清楚了,也就沒什麽了。
當那些渾身透着詭異的紅肚兜小人兒圍過來的時候,袁嶼麻木的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的往後退。
可身後,終究是沒有可退的地方的。
至于梁栓哥,他不是個壞人,卻也僅此而已。
月色把地上一片一片的碎石照的像堆在一起的糙米。
愛咳嗽的羅老頭仍舊在咳嗽,咳嗽聲很近,畢竟,羅老頭住的那間小木屋離這個路口并不遠。
袁嶼希翼的回過頭,把目光求助一樣的看向那仍透着着昏黃燈光小木屋。
随後,那木屋的窗就關緊了,燈弦也拉滅了。
袁嶼撇着嘴,忍着喉嚨裏的哭聲,他想起了冷七哥,冷七哥是不怕鬼的吧!相人哥說過,山字脈的人,最是厲害!
那太一宗呢,太一宗算是山字脈嗎?
夜裏冷,袁嶼隻能縮着肩膀,一遍一遍的回憶着在太一宗蕭老頭教給自己的那幾個簡單的手印。
撚香印,燃燈印……蕭老頭說,這是道門科儀基本的印法,道士都要會,怎麽執香、點香,是給老祖宗上香時的禮節。
這些手印其實很簡單,可袁嶼卻怎麽也掐不好,他在太一宗的日子,終究還是太短,而且,那極爲簡單的手印,他統共也就用過一次,潇潇來找自己那次!還被壞心眼的蔣通給打斷了!
紅肚兜的小鬼兒月色下看不見影子。
有威懾力的印法,袁嶼在太一宗隻學到了“蕩穢”,執劍決半跪之态,步走封戶罡,以地爲紙,指決爲筆,由兌向艮書“敕令蕩鬼”,口念“敕封鬼路”。
蕭老頭和袁嶼說,此印法,可陽日斬鬼頭,陰日斬鬼腳!
至于何爲陽日陰日,袁嶼隻記得,蕭老頭秀才念經一般搖頭晃腦扯了一堆的天幹地支。
地面上滿是石子,劃拉了幾下,袁嶼隻覺得手指頭疼,看着那些小鬼兒把白的滲人的手掌抓向自己的胳膊,袁嶼忍着痛,有些委屈,又有些失落:“我想上學,家人就沒有了,去太一宗做道童,二師兄就死了,想挖煤,這裏就死了人,老天爺爲什麽要讓我生下來呢?看樣子,讨債鬼就是要早些死掉才是!”
手指頭磨破了皮,血水滲着碎石塊紅豔豔的在地上留下幾個印決的輪廓。
紅唇白齒的那幾個小孩兒,卻突兀的不再往前走了,身子顯得有些飄飄忽忽。
袁嶼伸開手掌,感受着夜裏的風,風很輕,遠遠不足以達到吹的人身子不穩地步。
可那些小鬼兒的身子,卻像幹癟了一樣,原本飽滿的五官形态,皺巴巴的萎縮成了一團。
袁嶼聽到有人惡毒的咒罵聲。
再回過頭時,卻發現,地上隻躺了幾個紅筆化成的紙片,被風吹的忽高忽低。
袁嶼遲疑的捏起一張,才覺得腥臭無比,撕開了,隐隐有老鼠一樣的慘叫聲。
未等袁嶼起身,身後響起碎而亂的腳步聲,之後,就有人把袁嶼踹翻在了地上。
袁嶼手裏攥着一把石子,卻抛不出去,手掌已經被人攥在了手裏。
攥着他手掌的,是那開桑塔納的煤礦老闆,滿是血絲的眼珠子,異常的怨毒,身後那不男不女的人影,嗓子裏像塞了碳:“前些日子,我就說,這個小雜種要壞你的事兒!”
煤礦老闆似乎異常的暴躁,撕扯着袁嶼的頭發,力氣大的根本容不得袁嶼掙紮。
羅老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出來了,照舊佝偻着腰,指頭裏夾着的香煙,煙灰積了長長的一截。
羅老頭吐了一口撕心裂肺的痰:“砸死,扔那頭廢井裏埋了!”
不男不女的人撩開枯草一樣的頭發,眼珠子死魚一樣翻着白:“别慌,這小雜碎,是道門兒玄支裏的,交給我有大用!”
煤礦老闆,大概沒聽明白,隻想着得這小子是個道士,有句話說,惹正道别惹黑道,惹黑道别惹宗教!
正道可以用輿論來擺平,黑道可以用利益,宗教就麻煩了。
而煤老闆還在猶豫的時候,那邊兒,梁栓或許是久不見袁嶼回來,叫了人出來找,卻正看見煤老闆和羅老頭幾個人抓着袁嶼不放!
梁栓有些慌張的趕過來,色厲内苒:“跟個小孩兒咋還動起手了,下手沒輕沒重?”
羅老頭把梁栓推了回去:“這雜種偷東西想跑!關他幾天!”
袁嶼終于紅了眼,絕望的看着梁栓:“我從不偷東西,梁栓哥,你們也走吧,這裏不好!我是讨債鬼,死了不要緊!這裏沒有生氣運行的痕迹,山石疏松散亂雨日水氣易滲,而死氣浮于表層,上糙下虛,地氣不實,适合安置在這裏的,隻有腐棺和枯骨!”
煤老闆臉色數變,羅老頭不經意間哆嗦掉了手裏的煙頭!
那不男不女的人面上卻又多了幾分笑意:“小孩兒的話你們也信?明天就上工了,幹一天是一天的錢,這孩子不老實,關幾天送公安局!你們别管閑事兒!”
煤老闆也連忙附和:“對,明天上工!都回去睡覺!”
梁栓有些手足無措,他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親昵的把手放在煤老闆的肩膀上,兄弟朋友之間說話一樣:“小孩子送公安局這輩子豈不是毀了,教訓教訓就行了!”
煤老闆面無表情的推開梁栓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梁栓:“你是他爹還是他娘?”
說罷,扯着袁嶼和那不男不女的人進了桑塔納,隻留了羅老頭,沒好臉色的回去睡覺了!
袁嶼跟着上了車,那不男不女的人看了袁嶼很久:“是道門的吧,騙不了我的眼!這年頭入道門的不少,會點真東西的就不多見了!”
袁嶼不說話,那不男不女的人又道:“你管那些死人做什麽?管好你自己也就行了!小小年紀真死在這兒了,誰知道?虧不虧得慌?”
袁嶼回頭望了一眼車後,再次認真的說:“那是兇地!”
不男不女的人笑了,悄悄湊到袁嶼耳根:“下面死了不少人,怎麽能不兇!你放心,以後還會死更多!”
袁嶼突然驚恐的睜大了眼,望着眼前這個面目枯瘦的人。
那人卻笑了:“離開這地方,你就死不了了,隻要幫我辦件事情!”
袁嶼低着頭,有些沉默,半晌,才說:“我不會打架,也不會抓鬼!”
那不男不女的人笑的更厲害了:“放心放心,隻要是道門的人就成,曉不曉得崂山在哪兒?聽說太一宗掌門蕭道子屍氣纏身,命不久矣,舉門入山東,求蔔于崂山太乙之術……”
袁嶼的腦子,在聽到蕭老頭命不久矣的時候,就嗡嗡作響。
那不男不女的人又譏笑道:“也不知爲何,同樣是道門中人,崂山卻似乎異常仇恨太一宗,不願出援手!還是太一宗的一個弟子帶着小丫頭跪了兩天兩夜才博來崂山的于心不忍!以前偶爾也聽過太一宗,卻不想,這門派落魄到這種地步,真是有趣兒!”
袁嶼強行忍住胸口喘着的粗氣:“那,崂山有辦法嗎?”
不男不女的人面色意味不明:“這世上,對屍氣最爲熟悉的,便是那趕屍一脈!”
袁嶼越發的忐忑,而,同時,袁嶼從這不男不女的人臉上,竟看到了一抹憎恨!
“現存的趕屍一脈的傳承,或許救不了太一宗的蕭道子,可是,崂山的老道士經過太乙神術推演得知,趕屍一脈宗祖蔔羲辰砂,竟有返世之兆!”
說罷,那不男不女的人,此時竟咬牙切齒起來,又嘶聲說了句:“本以爲趕屍一脈終将沒落消亡,可倘若他蔔羲家宗祖返世,趕屍傳承必将死灰複燃,另起生機,那麽,我等接煞人隐忍這麽多年,還有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