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煤礦能掙大錢的迹象,是從2001年開始出現的,之後一直延續了十年達到巅峰而又再次衰退,期間,也造就了煤老闆這個極其複雜的标簽性詞彙。
在此之前,煤老闆,并不如今人印象中的那麽好做。
應該是從80年代開始,私人開始進入煤炭開采領域,其原因最主要的是,在當時的大環境下,爲解決能源短缺問題,國家鼓勵煤炭大省山西加快産業發展,從此之後,山西以及其它位居其後的産煤省,開始大量的湧現小煤礦,如同雨後春筍,村村有煤礦,就是當時的最好寫照。
但是,另一方面,由于當時煤價的低迷,村礦基本上都難以維持生計,所以大多撐不下去了的村礦,都會選擇承包給個人,至此,國有企業開始私人化,中國最早的一批“煤老闆”就此誕生。
話說回來,不要認爲承包煤礦在當時是件很風光很有身份的事兒,恰好反過來,那年頭,在普通人的眼裏,承包煤礦靠挖煤生活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破落戶,成天不務正業,不幹正事,隻有這樣的人,才選擇去挖煤,鄉裏鄉親瞧不起,在一開始的時候,礦坑白送都沒人要。
而最早一批的煤礦主,按他們的話來說,當時吃碗面都要考慮很久!有些頭腦經營的好的,還能夠養家糊口,經營不好,逢年過節,都不敢在家呆着,要趁夜出去躲債。
這樣的情況,過了幾年才好上一點兒,但好日子并沒過太久,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煤礦行業開始下跌,到九一、九二年,每噸煤隻能賣到20-40塊,怎麽都起不來,陷入了從未有過的低谷期,即便是國營礦,也時常發不下工資,那些私人煤礦主更是幾近絕望。
而袁嶼和梁栓來黑龍江的這一年,恰好是煤炭跌價迹象剛剛顯露的開始,跌了價,想多賺錢的煤礦主要支付工人工錢等等一系列花費,隻能多挖多采,當每個煤礦主都這麽幹的時候,煤炭就開始大量的積壓,爲幾年後的低谷,做好了鋪墊。
當然,在那些魚龍混雜的私人煤老闆看來,要度過難關,且要賺錢,那麽隻有不用支付工錢的工人,才最劃算,煤,總要沾點血,才夠黑。
“某某某被人騙到了黑廠子,到現在也找不到!”這樣的故事和例子,總會被當時以及後來的老人拿來吓唬家中一代代的年輕人。
而每一年,都會有随着黑勞工逃出來而浮出水面的黑色交易呈現在人前,黑勞力這樣的事情,古時至今,從未能杜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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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袁嶼來講,到地方的時候,他都還未想過,自己會被人賣到這灰不愣登的地方。
的确是灰不愣登的,這座臨着小興安嶺和松花江西邊的小城,連人穿的衣服都似乎都顯得灰突突的,飯店和商場也幾乎看不到什麽人。
袁嶼和梁栓一夥人下車走在路上的時候,袁嶼甚至經常能看到和自己這樣半大孩子拿着糧食袋在露天礦上撿着一塊塊兒烏黑發亮的煤塊。
袁嶼以爲自己到了地方,好奇的打量着,一旁的梁栓問自己那大哥:“哥,我還聽說,去了礦上幹活,以後在飯店吃飯簽個字兒就行了?”
梁栓那大哥譏笑着回答說:“人家那是在國家的礦上上班,你跟人家比?再說,什麽簽字,說白了還不就是打欠條!”
梁栓其實并不明白自己這大哥的脾氣,爲何這一路越來越暴躁,仿佛越接近地方,他的脾氣就越是反複無常。
梁栓很想問問,他們是不是也要去國營的礦上幹活,如果是,那可是進單位了啊,這在梁栓的平民老百姓思想裏,是極其有派頭的一件事。
但終究,梁栓沒有問出來,因爲,他們壓根就沒有在這個小城裏多做停留,而是沿着一路的車轱辘印記,一路走到城外,坐上了一列小火車。
這種小火車,車身烏黑,是國有的礦山企業鐵路專用線,也就是拉煤的,跑不太遠,車頭要有老師傅不斷的往爐裏加煤加水,把水燒沸了,車就跑起來了。
這種車,同樣也拉客,坐一趟也便宜,若是煤礦上做工的,那會更便宜。
在抵達礦山之前,那大哥帶着他們轉了彎,沿着另一條山路走了很久,走到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袁嶼才模模糊糊看見前面山影起伏之中,有一盞巨大的燈,正透着慘黃的光,依稀還能聽到柴油機的聲音。
累極了的梁栓欣喜的抹着額頭的汗,和周身的人抱怨着總算到了,衆人歡喜,話也多了起來,可那帶他們來的大哥,反而卻異常的沉默了,隻是默不作聲的在前面領路走着。
袁嶼卻有些奇怪,步子也放的越來越慢,不爲别的,隻是因爲,這昏黃的燈光下,礦山上太過于安靜了,這就不該是是一個做工的地方該有的景象。
除了零星的幾輛推車,就是用木頭随意搭起來的木棚子,裏面還亂七八糟的堆着電線和一堆破銅爛鐵。
煤塊混着泥土石子兒,随意的散落在礦井口,支撐礦道的鋼筋撐子面從礦井裏露出來,甚至已經斷了。
領頭的梁栓那大哥讓這十幾人在一旁等着,一個人走遠了,鑽進一個勉強有點模樣的屋子裏。
袁嶼從門縫打開的一角,看到了門口正中央挂的一面八卦小銅劍,兩側,還貼了些字體不明的黃紙,血紅的朱砂色刺的袁嶼心裏撲通撲通的跳。
離袁嶼最近的梁栓應該是感覺到了袁嶼的不安,隻是還沒等到開口問,那大哥就從屋子裏面出來了。
袁嶼看的分明,在梁栓那大哥出門的一瞬間,是往自己褲兜裏裝了一沓厚厚的東西的。
走到幾人跟前,那大哥掏出兩盒紅梅煙,塞到梁栓手裏,吩咐梁栓把煙散了,又摸出三百塊錢,一臉歉意的說:“兄弟幾個這幾天先在煤礦主住下,半個月,礦井就能下人,這點錢,算是我自己拿出來給弟兄們掏的夥食費。”
梁栓茫然問:“大哥,咱們山裏的人都在這,你不留這兒嗎?”
那大哥臉頰僵硬的抽搐了幾下,擠出一抹笑臉道:“兄弟,外面還有一撥工友,等着我去接,大工程,要的人多,你們在這待幾天,啊!等我回來,錢不夠了,吃完了都算我賬上,回來一塊兒結!”
衆人松了口氣,點了煙,嬉笑怒罵了兩句,也就不介意了。
說時,那大哥告了别,就轉身走了,走到一半,又拐回來,往每人手裏都塞了一百塊錢,包括袁嶼,塞完了,那大哥心不在焉的道了聲保重,就拖着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