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嶼走到山下小城的時候,毛毛雨落的也更密了些,落的久了,便潤的人心裏也跟着潮乎乎的。
茶鋪、台球室、是屬于這個年代的流行,也是最容易聚集時髦小年青的地方,所以即便夜已經很深了,這些地方仍舊會斷斷續續的走出些人,或男或女,或男男女女,他們嘴裏話說的再如何放肆,卻也仍舊遮掩不了滿心的惘然和浮躁,這樣的浮躁感,或許隻獨屬于這個年代,也或許将會成爲此後每一代年青人的常态。
當這份浮躁和惘然變成無所适從的時候,金錢和物欲就成爲了他們最好的精神寄托方式,同樣也成爲了他們眼中大多數事物的評判标準,總之,無論如何,在此之後,他們以及他們的後代短時間内注定不會再把自己的信仰寄托于某一個人身上,即便是孔孟老莊和漫天神佛,也不成!
錄像廳旁邊總是伴随着擺了很多串串,開到很晚的麻辣燙,做生意的人,總是精明的,他們曉得哪些人手裏的錢最好賺。
這樣下着毛毛雨的深夜,麻辣燙小店的老闆從來不會主動去拉那些從錄像廳裏出來的小年青來照顧自己的生意,因爲小店的老闆很清楚,這個時候出了錄像廳就頭也不回離開的小年青,大多都是花幹了口袋裏的錢的。
這條寬巷子的盡頭拐幾個彎,就是惜雲大漢的羊肉泡馍館子,可袁嶼連一把傘都沒有,袁嶼其實很想在太一宗待一輩子,可他更想讓小道姑和師父師兄他們好好活着,即便在他們好好的生活着的時候,那生活中沒有自己存在,袁嶼也是十分心甘情願的。
袁嶼沒想過去抱怨什麽,從小别人就罵自己是讨債鬼,總是不斷的害死身邊親近的人,有胡飛在的時候,袁嶼還可以鼓起勇氣去抗拒,可是當潇潇成了鬼女,太一宗的安逸也不複存在的時候,袁嶼心底的那份抗拒,就隻變成了失落,尤其是惜塵一語不發的關上院門的那一瞬,袁嶼心底的那份落寞感,足以把他十三歲的心思整個吞噬掉。
一個讨債鬼,或許根本就不該去奢求擁有太多。
飯館子的屋檐其實可以很好的擋去大部分的雨絲,但袁嶼并未在那下面久留,呆久了,怕被師兄他們找過來,萬一呢!
有些倔強,總是要倔強到底的,這無關于其它。
活着也同樣重要,比如吃飯。
從小家裏沒有錢,所以袁嶼也沒有養成帶錢的習慣,摸遍了渾身上下,袁嶼也隻從衣兜裏摸出鄒巴巴的三毛錢,這還是在去内蒙的時候,蕭老頭強塞過來讓自己和小道姑買零碎吃花剩下的,除了這些,就剩周相人留給他的那塊刻着“玄”字圖案的玉佩了,那支筆是找不到了。
一碗三兩的米粉,要五毛。
所以袁嶼思量很久,冒着雨自然而然的走到了那條開滿錄像廳、台球室的寬巷子,因爲這樣的時間,也隻有這裏,還能買到些吃食。
麻辣燙的店老闆是個異常好說話的人,見袁嶼年紀小,多問了兩句,知道袁嶼沒爹沒娘,店老闆就很好心的隻收了袁嶼三毛錢,米粉卻給了一大碗,還有烤好的幾串豆腐片。
袁嶼并不是想引起誰的同情,他隻是很誠懇的向人交代自己的事實,畢竟,他是要虧欠别人兩毛錢的,何況,在他看來,本就沒有必要去拿些荒唐話诳别人。
這樣的場面很怪異,煙氣缭繞的房間,滿是時髦小年青的推杯換盞嬉笑怒罵中,袁嶼吃的很安靜,甚至不往其它地方看一眼。
袁嶼吃的差不多了,就坐着擺弄那塊玉佩,他在想,自己到底該去哪兒,回家太遠,再者,村子裏沒有胡飛,胡飛娘也不在,自己回去,無非是更遭人冷眼而已。
所謂的家,不過是幾間将倒塌的破房子罷了,既如此,那便不回了。
倘若能找到相人哥,自己跟着他瘋瘋癫癫的去要飯,也是要比回家過的開心的。
袁嶼悶着頭,滿腹心事的時候,抽着大煙的店老闆,就好奇的湊過來,目光爍爍的湊過來,袁嶼桌上就又多了些撒着孜然辣椒面的肉串子。
店老闆試着從袁嶼手裏扣出那塊玉佩,不曾想袁嶼攥的竟異常的緊,迎上袁嶼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時,店老闆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臉,說:“這玉不錯,你把玉佩給我,叔今兒讓你随便吃!”
袁嶼覺得很莫名其妙,吃飯填飽肚子不餓就是最舒适的了,再吃就沒有意思了,所以袁嶼回答說:“我吃不下了!”
袁嶼說的很誠懇,店老闆卻翻了臉,一拍桌子,抓着袁嶼的手腕沖他要飯錢。
袁嶼更茫然了,飯錢給過了啊!
可那店老闆很有江湖氣的把煙叼在嘴巴皮子上,另一隻手指着桌上說:“三毛錢就想吃葷吃素,你當老子養兒子呢?”
袁嶼的眼睛漸漸睜大,眼中也有了些怒氣,他總算曉得了,這世上贈與的好意,并不是都如小道姑那樣來的簡單純碎。
在這個時候,袁嶼就在想,如果師兄他們現在找過來,狠狠的把眼前這個人教訓一頓的話,那一定會非常解氣。
可生活并不會伴随着人的意志所向而發生太多改變,所以袁嶼在手腕被攥痛的情況下,玉佩就很自然而然的被店老闆搶了去。
袁嶼強忍着被怒氣漲紅的眼眶,央求一般說:“那些差的錢,我以後會給你!你把玉佩還給我!”
店老闆哪裏相信這無爹無娘的小子說出的逞強一般的話,何況,他也不缺那塊兒八毛的。
搶到手了玉佩,麻辣燙店老闆晶亮的眼珠子裏卻狡黠的厲害,最後暗暗發了狠,絲毫沒有要放袁嶼走的意思。
等到店裏最後的客人也走了,店老闆才握着玉佩,要挾袁嶼,要袁嶼把店裏的桌凳碗盆收拾好,充當飯錢,玉佩自然而然的還給他,說罷,就自己個兒攥着玉佩鬼鬼祟祟的到路對面停車棚下的電話亭打了個電話。
打完電話,店老闆就關緊了門,坐在凳子上,等袁嶼收拾個差不多了,才笑嘻嘻的咧起嘴,眼裏卻帶了幾分陰狠,沖袁嶼道:“小兔崽子,爺給你找了個好差事兒,到地兒了,聽話好好幹,說不準,還能活着出來,這玉啊,就當爺收你的中間費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