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道此刻袁嶼的内心是如何的歡喜。
即便那個瘋瘋癫癫的人影隻把面孔短暫的露了一瞬,可袁嶼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那便宜大哥,倘若不瘋不癫,反倒就不像自己記憶中的相人哥了。
盡管不明白自己這不着調的大哥爲何匆匆出現一面又匆匆跑開,可袁嶼卻并不覺得這有什麽。
袁嶼第一次覺得,或許自己所惦念的那些,并未曾真正離開過自己。
所以,袁嶼便轉身重新尋回了被黑白鬼兒踢飛的黑貓,拎着遞到了潇潇跟前。
袁嶼幾乎沒有多想的就拉起潇潇的手,那隻手冰涼。
涼的如同惜塵的嗓音:“小嶼,不要碰那妖女!”
袁嶼漸漸僵住了,可還是努力的擠出一絲笑,怯怯的說:“師兄,潇潇不是妖女!”
惜塵忽然紅了眼,踉跄着奔過來,雙手攥着袁嶼的肩膀,話音都在顫抖:“答應師兄,不要碰她!算是師兄求你……”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惜塵咬着牙在哀求。
袁嶼蓦的想起,當初惜塵和小道姑帶他踏上去太一宗的火車上時,惜塵曾和他說過,關于太一宗,關于太一宗一直在尋找的妖女……
袁嶼有些不敢看惜塵的目光,隻是低着頭,聲音很小,說的卻極爲認真:“師兄,潇潇他真的不是妖女!”
惜塵把頭杵在袁嶼的肩上哽咽起來:“不管是與不是,小嶼,你若牽連了她,今晚我們太一宗真的就逃不過去了!師兄隻想好好的,和以前一樣……”
。。。。。。。。。。。。。。。。。。。。
周相人似有所感,立着身子望向方才離開的地方,距離雖遠,可惜塵杵倒在袁嶼跟前的情景,他依舊是能看清楚的。
那一身長袍的人見周相人如此,歎聲道:“玄祖,你或許真不該把他送到太一宗,你看,如此場面,那小子會很爲難的!”
周相人笑的有些苦:“那還能怎樣,早晚都會爲難的!畢竟,當年留下的屍妖餘孽活到今日的,不止那屍妖阿尋一個!”
長袍人猛的動容:“此話何意?”
周相人指着那群人中佝偻的瘦小身影:“姓蕭的老頭若是好好的活到今日,他太一宗何至于淪落到如此地步?一個連太一宗印法都不敢輕易使用的掌門,你見過嗎?”
長袍人大驚:“怎麽可能?”
“我不确定,隻是那姓蕭的老頭隻用了一記印法,便再無施展之力,你不覺得奇怪嗎?況且,那控神道算什麽東西?若擱在尋常,太一宗能容忍一區區旁門如在騎在頭上欺淩?我想了很久,無非隻有一種可能,便是那蕭老頭一身道行,都用在壓制體内的屍氣之上了,體内存有屍氣,怎能容他動用道術啊,道門修行之力與屍氣本就是兩種水火不容的東西!從始至終,這蕭老頭都不曾出過手,藏拙也不能藏到此種憋屈的地步啊!”
周相人說罷,長袍人并未立刻接他的話,沉默良久,才說:“那屍妖阿尋呢?今晚這一切,總歸還是要了結在她身上!”
周相人怪笑了兩聲:“快了,隻是她應該還在等,可我估摸着,她怕是等不到了,這世間的因果誰又能真真正正說得清呢,即便她屍妖阿尋打的如此巧妙的精密算盤,可這天道因果,終究還不是她自己說了算的!”
“我不明白,你說她在等,指的是什麽!”長袍人更加不解。
周相人看了看那破舊喇嘛廟旁的三世佛殿,神色漸漸有些不耐煩,擺擺手:“你屁話真多!罷了,她不肯露面,我便催催她!”
周相人目光漸漸冷下來,再次望向遼河中奔騰的河水的時候,忽的閃過一抹厭惡,拍拍身子,走至河邊,把手伸進河水之中,那一刻,周相人的手掌突然變的赤紅,很快,河裏的水就沸騰起來,漸漸的随着周相人手掌攪動,河水也隐隐的籠上一層淡淡的赤紅來。
周相人擦了擦手,再也不看那暴躁的河水一眼,轉身蕭瑟的離開……
。。。。。。。。。。。。。。。。。。。。。。。
夜間毫無征兆的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嚎,又像是在怒吼。
而這怒吼聲,竟隐隐是從那三佛殿裏傳出來的,直到最後怒吼聲越來越大,化作一道疲憊的咆哮:“孽障,我拼盡最後一絲血氣,也絕不放你出來!”
衆人驚恐的回過頭,望着那距離他們隻有幾步之遙的三佛殿門。
潇潇默默的從袁嶼手中抽回手。
而惜塵和袁嶼卻同時擡起頭來,目光震驚的望着那咆哮聲的來處。
不遠處的惜雲大漢整張臉都漲得通紅,最後幾乎帶着哭腔:“哎呀媽呀,老二,是老二,老頭子,老二在裏面!”
不等蕭老頭回答,夜色中突然升騰起滔天的怨氣,與此同時,還有竹笛聲響起,隻是那竹笛聲伴随着怨氣,卻并不再悠揚悅耳,那曲子中仿佛挂滿了倒刺,刺得人心裏毛糙糙的難受。
一曲未終,那怨氣卻越來越濃重,河水也越來越暴躁,此時,終于有人驚恐的失聲,指着眼前所能及的遼河水面:“棺……棺材……”
河面上飄滿了棺材。
橫七豎八,有的似乎在努力的沖破水面。
而那三佛殿裏的咆哮聲也越來越大,甚至撕心裂肺起來。
這時候,一時老道那些人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身後的三佛殿有大詭異,而面前,那河裏飄滿的棺材上,卻站了一個女子,一身白衣,明明不食人間煙火,如仙子下凡,可一時老道他們卻壓抑的喘不過來氣。
那笛聲似乎在和三佛殿裏的咆哮聲膠着着要分出一個勝負來,如此帶來的結果,便是那附近的氣場也越來越暴躁。
“阿尋!”
肝腸寸斷的咆哮聲,那三佛殿的門忽的粉碎,整座廟宇都坍塌了下來。
至此,就着慘黃的月光,驚的連連倒退的衆人才看清,那廟宇裏,竟盤腿坐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劍柄插在同樣血肉模糊的胸口,頭發被血漬粘成了一團,血水還在順着劍柄滴滴答答緩慢的的淌着,滴落在中央的一方巴掌大小的棺材上面,把棺材通身都浸成了暗淡的烏黑色。
隻是那緩緩低落的血水,似乎随時要枯竭了一般。
竹笛緩緩的離開了阿尋的唇,皺着眉頭看那道血肉模糊的人影。
墨台風掙紮着艱難的撩開了披散的頭發,死灰色的眼珠子忽然動了動,有了些許光芒,分不清是仇恨還是其它。
墨台風神情恍惚,貪戀的注視着阿尋那張臉,那張面孔啊,似乎一點也沒有變,和當年一樣的讓人挪不開眼睛,墨台風臉上的恍惚之色越來越重,搖搖欲墜,幹癟的嘴唇張了張,夢呓一般:“你穿婚服還是這麽好看……”
阿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襲白衣,眉頭皺的更緊。
墨台風咧開嘴,仿佛在笑,隻是一張口血水就順着泛黃的牙縫往外湧,到此時,衆人才明白,墨台風的神智,早已不甚清楚了。
從阿尋出現的那一刻起,這個帶着滔天仇恨的漢子,心中最後一根弦就轟然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