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一閃即逝的雷絲,對于極大多數人的生活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
所以在次日清晨,拾糞的老漢照舊重新用扁擔挑起了他的筐,館子裏的竈,也照舊重新燃起了火,而早起的人也照舊做着昨日做過的事,世事尋常不過輪回反複而已,大概隻有在如此反複中,人心才能生出安全感來。
對于昨晚夜半驚醒跌下床的事,蕭老頭隻字不提,仿佛根本就不曾發生過。
可是,隻有惜塵知道,昨晚蕭老頭跌下床的那一幕,究竟有多失态。
而想起昨晚蕭老頭跌下床後告訴自己的話時,惜塵手裏的筷子卻猛的哆嗦了下,碗裏油膩膩的奶茶也灑了張三會一褲子。
蕭老頭說他做了夢,夢見了老二墨台風。
夢裏,墨台風嘴裏噴着血,張着已經合不攏的嘴說:“老頭兒,我釀下大錯了……你快回太一宗!”說這些話的時候,那把斷劍,就插在墨台風的心口處。
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夢境,讓昨晚的蕭老頭手腳冰涼了半宿。
隻是今日一早起來,蕭老頭就若無其事的恢複了往常的樣子,甚至在招待所門口的早點攤吃飯的時候,比誰吃的都有胃口。
惜塵雖然覺得這樣的夢帶了七分的荒唐和不真實,可依然讓他心裏惶恐。
飯到了嘴裏,嚼到了喉嚨,卻始終無法咽進肚子裏,毫無心思吃飯的惜塵猛灌了一大口湯水,喉結如反刍的駱駝一樣咕的吞了下去,才問蕭老頭:“師父,咱們今日走不走?”
“等等吧,小五還未醒!”蕭老頭神色莫名的有些疲憊。
袁嶼其實是已經醒了的,醒來也未多久,隻是發現屋子裏的人都不在,袁嶼也就隻好趴在窗戶邊看遠處以西人頭攢動的街。
被子很薄,可屋裏的煤爐子卻把整個房間都烤的暖烘烘的,可能是窗子開的太小的緣故,碳氣有些重,心口悶悶的,渾身也不舒服,頭疼還未散去,自然也沒有什麽吃東西的欲望。
袁嶼把窗子開大了些,才覺得撲面而來的涼氣讓人骨頭都輕快了不少。
蕭老頭他們吃飯地方離得很近,況且在這樣的地方,視野又格外的開闊。所以,袁嶼隻微微推了些窗,便看到了坐在油膩膩長條凳上的師父師兄小師姐。
長相兇惡,卻異常安靜的蒙古獒,懶懶的趴在桌子下面,對小道姑偷偷扔到跟前的食物聞也不聞。
看到師父師兄他們的時候,袁嶼心裏忽的踏實了很多,就連那折磨他一宿的頭疼感也褪去了不少。
小道姑很是失望這極爲威武的狗子不吃自己的投食,然而擡起頭時,卻正恰巧看見那半開的窗裏袁嶼投過來的目光。
感受到了那目光中含着的笑意,小道姑也由心的咯咯笑起來:“小師弟呀,肚子餓不餓?”
小道姑這猝不及防的聲音,蕭老頭、惜塵、惜雲大漢還有張三會同時停住了手中的動作,順着小道姑的目光詫異的看過去。
袁嶼有些不好意思的搔着後腦勺,索性把窗全推了開來。
惜塵有些慌亂的站起身,話語裏卻帶着欣喜:“小嶼,你剛好起來,不要亂動,等着,師兄去背你!”
即便是師兄,袁嶼仍有些羞于如此的矯情的讓人去背。
袁嶼牽着惜塵的手來的時候,桌下卧的蒙古獒翻翻身子一聲不響的走了。
而遠處,車聲忽的重了起來,是那種拉着響的車聲,還未坐定的袁嶼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人頭攢動處,多了好些藍底白身的便三輪,寫着公安。
這時候,館子裏上了年紀的男人探出個頭,揮舞着毛巾用六分東北味兒的口音吆喝了一句:“噶哈呢那是?“
遠遠的有人回了句:”熊了,死了,外面的!“
那人或許是館子老闆的熟識,搓着手跑過來坐下,瞥了一眼袁嶼他們:”像是外面來的,也不知咋,沒氣兒了!手上攥着個銅盤子!照我看,不是尋常人!“
館子老闆擦擦手,遞了一碗熱茶來:”難怪,我尋思着要是本地的,該有哭喪的響兒才是!“
那人喝了口湯,滿不在乎的甩甩手:”誰知道,估計頂多拉走了也就算完事了,不管它!“
張三會撂下勺子,扔到碗裏,看着惜塵,皺眉疑惑的道:”銅盤子?“
說着,張三會率先起了身,後面惜塵他們結了錢也臉色不太好的跟過去。
到了地方,趁着得亂的功夫,袁嶼跟在惜塵後面擠開人群鑽了進去,而就是這個時候,幾個人的臉色真正的變了,袁嶼看的分明,那所謂的銅盤子,原來是個黑底兒金字的風水盤。
地上的人渾身如泥猴子一般,看不清年歲,衣服上幹掉的青泥又蒙了一層清晨的白霜,頭發緊巴巴的刀子一樣支楞着。
隻是死攥着銅盤不放的手,有些怪異,食指自手掌根處,像被什麽東西連皮帶骨的咬了去,而裸露的指關節骨,已經如同墨一樣。
帶着警帽的人用套了白手套的手想把那銅盤子給拿下來,剛碰過去,屍體的巴掌卻如爛掉的豆腐一樣,成塊的的掉了下來。
張三會不知爲何突然罵了聲娘,沖過去撕扯住死人身上滿是泥巴的衣服一角整個兒翻了過來,張三會扯掉死人最外面穿的早已無法辨認的衣服,沖着惜塵幾人道:”惜塵,你們來看,這人穿的裏子!“
說着,張三會又挽起死人腿上寬大的過分的褲腿,入眼的,卻是打的整整齊齊的綁腿。
張三會有些話沒說出來,可是惜塵很明白了張三會的意思,死的人不是那些爲以先天八卦八煞黃泉地盤正針二十四史山分金術等尋墓走險的,不管是那斜對襟的天青色裏子,還是那打的整齊的綁腿,都意味着,這人很可能是正兒八經的道門中人,盜墓賊很少有獨自行動的。
惜塵下意識的擡了擡自己的膝蓋,自己的腿腳,也打着綁腿,隻是打在了裏面,外面用稍微的褲子套上了而已,蕭老頭、袁嶼、小道姑、惜雲大漢甚至張三會皆是如此。
别無他意,這隻是他們的習慣而已。隻有正兒八經在山上或者觀裏呆慣了的出家人才會有這樣的習性,散道士卻很少會如此做。
可是張三會這樣貿然的沖進去,幾乎等于破壞案發現場,這樣的舉止,在執法的眼裏,是很有嫌疑的。
張三會又摸索着從死人身上抖落一個布包來,裏面叮叮咣咣的散落了一地在常人眼裏很奇怪的物件來。
這時,爲首穿制服的喝了一聲,三五個人朝張三會撲了過來……
人堆裏不起眼的地方,當張三會扯開死人身上的外套露出那天青色裏子的時候,蔔羲懷文的瞳孔,猛的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