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很緊,這樣的夜在外面很不好過。
起初,政府沒有實行公民身份證制度之前,招待所這樣對内服務的地方,尋常的人沒有單位介紹信是沒資格入住的,直到1986年前後,才有了稍微的松緩。
但沒人會和錢過不去,這是恒古不變的道理。
隻是在核實幾個人身份的時候,盛氣淩人的接待員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張三會扔出的亂七八糟的小本本,什麽中國龍虎山天師道皈依證、傳度證……
看的惜雲大漢花了眼。
直到幾個人住進去的時候,那接待員仍然對張三會那稀裏糊塗的證件将信将疑。
不知道爲什麽,惜塵執意的要和蕭老頭一個房間,這時候,已經将近夜半。
蕭老頭卻躲着惜塵一般,罕見的沖起了熱水澡,而且一沖就是小半個時辰。
出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床邊坐的端端正正的惜塵,蕭老頭眸子竟是一種異常悲苦的無奈之色,對于自己這個徒弟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正是因爲如此,蕭老頭隻是微微歎了口氣。
望着蕭老頭那瘦骨嶙峋帶了八分遲暮的的身闆,惜塵鼻子酸了酸,起身在桌上倒了杯熱茶,便再次端端正正的坐下,目光卻不離蕭老頭半分。
師徒兩個人如此對視了半晌,蕭老頭輕笑一聲,背着手坐下,眯着眼喝了口茶:“老三,睡吧!”
惜塵卻默然不出聲,隻是低着頭,良久,嗫嚅着說:“師父……”
“作甚?如此扭扭捏捏作甚?”
惜塵喘氣聲猛地急促起來,紅着臉:“師父,我們師兄弟幾個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可徒兒……徒兒還從未聽過您的事情?”
蕭老頭端着的茶杯忽的僵住了,吐了一口茶葉沫子:“這很重要嗎?”
“徒兒隻是想知道……”惜塵站起身子,情緒極度不穩定,“你對我們有養育之恩,師父,徒兒從小到大從不曾問過你,你也從不曾提起過……”
蕭老頭隻是嗯了一聲,啜完了茶,揉着臉有些疲憊的道了聲:“爲師乏了!歇吧!”
惜塵哽着嗓子,低聲嘶道:“爲什麽不告訴我,除非……除非師父心中從未把我們看作至親……”
回應惜塵的,是蕭老頭的巴掌,清脆而響亮。
蕭老頭罕見的生氣了,眼眶泛紅,手掌抖抖索索的停在半空,老淚縱橫:”我從小就教導你,可是你這鑽牛角尖的性子卻從來都不曾減過半分,老三,你如此隻會越活越累!“
惜塵卻倔着臉,任憑淚珠子往下落,低聲吼道:”那劉元清一脈的下場還不夠嗎?難道師父你也要像他們一樣直到我們太一宗死得一幹二淨支離破碎才願意告訴徒兒嗎?早知如此,徒兒甯願不帶回小嶼,任他自生自滅……“
“混賬!”蕭老頭再次擡起的巴掌卻遲遲落不下去,最後隻是撕撓着把自己的胸膛撓的通紅,仰頭大哭:“老三啊老三,不是爲師不願說,隻是有些事,你讓爲師從何講起啊……”
惜塵揉了揉眼,攙着蕭老頭到床邊,又爲蕭老頭鋪好了被褥,擠出一抹笑來:”那徒兒便不問了,總之太一宗生,惜塵便生,太一宗散,惜塵也跟着一塊兒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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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的怪樹虬龍一般斜斜的在河邊紮了根,光秃秃的樹幹死氣沉沉,卻冷不防的又橫生出一節枝桠微微吐了新芽。
墨台風其實并不知道這成片的怪樹叫什麽名字,當地人叫它怪柳。同樣,墨台風亦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少個日日夜夜沒有合眼了。
眼皮子都幹成了青褐色,可墨台風仍然毫無睡意。
拿手在那怪樹上輕輕一抹,便會有成片成片的蟲子嘩啦啦的雨一樣落下。
盡管夜裏冷的能把人手背的皮膚給割裂,可墨台風望着月下那一望無盡的渾黃河水,忽的撕開了自己薄薄的衣衫,任憑河岸的冷風肆虐着自己的胸膛。
彎身捧起那渾黃河水,潑在自己臉上,才勉強把心裏燃着那團讓他近乎窒息的壓抑感消了幾分。
往事似曾昨日一般,有些東西,歲月并不能抹去它存在過的痕迹,反而會随着時間,沁入骨髓,愈沁愈深,隻是啊,那水面模模糊糊映出的人,卻早已經沒了當年徒手撲倒黃羊的風采。
墨台風閉眼,有些舒坦發出一聲呻吟。
解下身後的殘劍,立在河岸,墨台風凝視良久,盈盈下拜。
在駱駝店老闆先前的講述中,曾說過,那個蒙古漢子蘇合到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駱駝店老闆描述的地方,蕭老頭他們可能不知,可是曾沿着遼河踏遍了遼河每一處河岸的墨台風,卻不可能不知道。
遼河岸的每一寸地方,都刻在他的腦海裏,當年,他獨自一人踏到此處的時候,這片土地,還沒有那所謂的女菩薩。
女菩薩?墨台風忽的慘笑,冷眼看着河對岸不遠處的的幾間喇嘛廟。
廟裏還燃着朦胧的青煙,順着夜風鑽進墨台風的鼻子裏,鑽入肺腑。墨台風有些慌亂,重新提起劍,便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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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裏的枯瘦喇嘛正異常謹慎的重新在那廟牆上挂滿了異常繁奧的經布,擰開了陶罐,卻是撲鼻的血腥味。枯瘦喇嘛拿刷子一遍一遍的在經布上刷滿,才驚悸的最後看了一眼那閉緊的三世佛殿,彎身遠遠的退了出去。
彎身退到廟外的大門的時候,那枯瘦喇嘛猛的警惕的擡起了頭,
相比于别處的喇嘛廟,這幾間廟宇卻顯的有些寒酸,正門外台階下的兩尊輪廓粗糙的石獅子甚至斷了一半。
墨台風見那枯瘦喇嘛看自己,從石頭上跳下來,笑着問:“敢問上師,那三佛殿裏面供的是什麽?”
枯瘦喇嘛身子微微退了退,合掌彎身說:“既然是三佛殿,自然供的是三世佛,過去佛燃燈古佛,現在佛釋迦牟尼,未來佛彌勒佛。”
“即是三世佛,上師爲何如此畏之如虎?”墨台風吸了吸鼻子,伸手握向背後的劍柄,把頭貼在了枯瘦喇嘛的臉上:“什麽時候供奉佛祖要用黑狗血了?那不成這世道佛祖也開始嗜血了不成?”
枯瘦喇嘛猛的擡起頭,眼中熒熒綠光在夜裏變的異常詭異,毫無感情的道:“施主,夜深了,莫攪了佛祖安甯!”
墨台風點點頭,劍鞘卻落在了枯瘦喇嘛頸間:“我不找你們佛祖,我來找你們菩薩叙叙舊,無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