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老闆以爲惜風醉了,重新拿來了新的酒碗。
可惜風并沒有接遞到跟前的酒碗,沉默的撥弄着面前的柴堆,眼裏映着躍動的火光。
“兄弟今日怎麽有些不勝酒力了?”
店老闆半開玩笑的看着惜風,這個男人昨日的海量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惜風嘴角露出醉醺醺的笑:“總是不能喝太多的!”
店老闆自以爲今日在酒量上勝過了這個有些邋遢的男人,得意的坐回去,便繼續講那女菩薩的事情。
那些喇嘛告訴蘇合,女菩薩可以驅除他妻子身上的邪靈。
在往日,蘇合隻聽說過喇嘛教裏的活佛很靈驗,卻很少聽說喇嘛教裏也有女菩薩。
蘇合從不會去質疑神靈,而真正讓蘇合妥協的,是她死去的妻子。
人死之後,血液不會再流動,所以血液淤積,會在很短的時間裏在人的最低部位淤積出屍斑。
蘇合爲妻子擦拭身子的時候,他卻毛骨悚然的發現,他妻子的背部,幹淨的詭異。
這讓蘇合和蘇合的族親更加笃定,邪靈仍然沒有離去,他們更怕這個女人身上沾染的邪靈爲他們帶來厄運。
更讓蘇合驚恐的是,妻子肚皮上那烏黑的巴掌印,卻愈來愈多了。
所以,當那些喇嘛說要帶走妻子的時候,蘇合隻猶豫了很短的時間就同意了。
那天的草原,似乎朦朦胧胧的籠罩了一層渾濁的淡黃色。
這樣的草原,讓蘇合心裏提不起一絲的親切,而遠處,山影如刀。
離開後,喇嘛們走了很遠,蘇合也跟了很遠。
黃昏的夕陽,沉沉的有些陰郁,蘇合漸漸的已經看不到身後的草原。
蘇合問喇嘛,寺廟爲什麽這麽遠,菩薩就在寺廟裏嗎?
喇嘛指着遠處,默不作聲。
而蘇合順着紅衣喇嘛的手指看過去的時候,那黃色的沒有盡頭的河岸,似乎能吞噬掉人的心神,讓蘇合有一種溺水的惶恐。
一路上,這些喇嘛都在無聲的走,擡着他妻子的屍體。
似乎一切都透着與往日不同的詭異。
那些喇嘛終于停下來時,天已經沉沉的黑了。
蘇合吃了幹糧,就着烈酒,靠着土石灘,風很大,夾着塵土往人嘴裏灌,噎的人喘口氣兒都難。
這樣惡劣的夜晚,喇嘛們靠着河點了很多的火堆,風吹的火苗噗噗的往河裏鑽。
蘇合誤以爲喇嘛們要燒掉自己的妻子,掙紮着起來跑過去。
“菩薩要爲你的妻子驅除邪靈了!”
紅衣喇嘛死死的攥着蘇合的手臂,像是被風沙吹壞了嗓子,聲音有些毛糙。
“菩薩?菩薩在哪兒?上師,我們趕了這麽遠的路,菩薩到底在哪兒?你爲何要把我的妻子帶到這人煙稀少的地方!”
蘇合吃驚的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掙紮,卻無法擺脫紅衣喇嘛枯瘦的手臂。
火燒的更旺了。
紅衣喇嘛手掌卻如鐵箍一樣始終鎖着蘇合。
火堆旁的喇嘛把屍體擡到了河岸,大風吹走了屍體上蒙着的白布,布上,是薩滿老巫師寫的咒文。
那白布飄飄搖搖,卻頂着風落在了柴堆上,火焰裏,那畫滿了的咒文,散發出血一樣炙熱的光芒。
蘇合離的并不算遠,揉了幾遍眼睛,那白布卻已經在恍惚之間化成了灰燼。
“上師,既然驅除邪靈,爲什麽還要燒掉我妻子的屍體?”
沙石咬在嘴裏咯吱咯吱的響。
紅衣喇嘛拉着蘇合往前走了幾步,示意蘇合不要出聲。
此時,其餘的喇嘛們忽的盤坐在了地上,從身後解下布包,裏面是抄好的經文殘頁。
漫天都是喇嘛們的古怪吟誦聲,吟誦一句,便大把的把經文灑向河水中。
蘇合背後突然開始發麻,因爲那火堆旁的河岸地面上,竟然多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影子,蹦蹦跳跳的湧過去。
沒有人,隻有地面上一個個沒來處的影子。
那些影子湧向的,正是自己妻子的屍體。
蘇合驚恐的看着自己死去的妻子睜開了綠油油的眼珠子,上揚着嘴角,露出很猙獰的笑。
烏黑的血水從屍體的嘴角開始往下淌。
到此時,蘇合終于不再執着于什麽天葬,央求着紅衣喇嘛:“邪靈,就是邪靈害死的我的妻子!”
說着,蘇合憤怒的抽出随身的彎刀。
紅衣喇嘛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蘇合卻從心口涼到了腳底闆。
那一眼,蘇合便笃定,這不是慈悲之人該有的目光。
而火堆旁盤坐的喇嘛們,嘴裏的吟誦聲徒然急促起來,從腳下的罐子裏抓出一把把灰白色粉末灑向噗噗作響的火堆,那是骨灰。
淡黃的火苗噼裏啪啦崩了幾個火花,漸漸的就變成淡藍色鬼火一樣的東西,也不再随風搖曳了。
河岸忽然有嬰兒的哭聲。
蘇合看到那淡藍的火,凝成了一個又一個嬰兒的面孔。
河岸的屍體忽然坐了起來,直勾勾的盯着蘇合,咧嘴露出詭異的笑。
蘇合腦門嗡嗡的響,揮起彎刀砍斷喇嘛的手臂,傷口卻無血流出,幹柴一樣的支棱着,透過被風吹散的衣衫,蘇合看見,那喇嘛胸口,一個倒扣的血蓮一般的圖案,那圖案很黯淡,似乎已經經過了很久的歲月。
蘇合飛奔着沖過去的時候,才愕然的發現,那淡藍的火苗所映的地方,一道身影,正靜靜的站在河岸旁。
光線太暗,幾乎沒有月。
蘇合不知道這個身影什麽時候出現的。
蘇合聽見那些誦經的喇嘛們念着,女菩薩。
女菩薩很年輕,似乎一點兒也不害怕那猙獰的屍體,很溫柔的走過去。
除了溫柔,蘇合找不出其它的字眼來形容。
而接着,蘇合看到,地上,猝不及防的多了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是爬出來的,依舊不見人,隻有薄薄的影子,從屍體身上一點一點的脫落,屍體的大肚子也一點一點的不見。
蘇合滿腦子都充斥着狼崽子一樣的凄厲叫聲。
說不清的憤怒,妻與子,一個漢子所有的尊嚴。
蘇合嘶吼着憤怒的沖過去,他要砍死這個奪他妻兒性命的邪靈,砍死這個邪菩薩,哪怕他自己搭上性命。
人怕鬼怕神怕妖怕邪,怕的歸根不過是個死,若不怕死,鬼神妖邪,就全然無懼了。
可蘇合沖過去的時候,自己妻子的屍體,卻張口,噴湧而出一團烏黑的血來,噴到蘇合臉上,手上的刀,應聲而落……
蘇合醒來的時候,已經第二天的正午,渾身乏力,眼冒金星,胸腔止不住的惡心。
河岸上,除了一地裹了紅布的幹屍,什麽也沒有,沒有喇嘛,沒有女菩薩沒有屍體,也沒有鬼影。
蘇合回去的路上,遇見了相識的牧民。
牧民第一句話就問他:“蘇合安達,你去哪兒了,那天你魂不守舍的自己往南去了,我遠遠的叫你,你也不答應……”
……
蘇合回去後,蒙古包裏,自己的妻子屍體還安安靜靜的躺着,蒙着的白布上,薩滿老巫師寫那些咒文卻已經一團團的花掉了,掀開白布,屍體已經成了幹屍,肚子也癟了……
店老闆沉着臉,一字一句說到這裏,六十多度的烈酒一口飲盡,發出撕心裂肺的輕吼。
惜風垂着眼:“後來呢,你那蘇合兄弟?”
店老闆面上突然有些恐懼,回憶道:“我見到蘇合時,他已經瘦的隻剩骨頭了,臉上是一種不正常的青色,他給我講了這些,他說,給别人講,别人不信!”
“他死了?”惜風身子有些抖。
店老闆臉上露出一個很奇怪的笑,點頭說:“死了!見他那次,沒多久就死了,聽薩滿教的老巫師說,是中了屍毒而死,化解不掉的那種屍毒,總之,沒人能解釋清楚,死的時候,滿身都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