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無妄晃晃悠悠的跟在後面,不斷的拿手去抓撓脖子間的酡紅。
不理會巷子裏衆人新奇的議論,蔔希問自家兄長:“哥,你怎麽還抱着那些污穢!”
蔔羲懷文卻似乎并不嫌髒,拍了拍那黃符封住的米酒壇子,說:“留着還能用得着!”
街面上的早點攤,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的撤了去。
衣着打扮奇異的蔔羲兄妹倆再加個醉和尚,格外的引人注目。
蔔羲懷文餓的厲害,有心想吃點東西,兜裏卻窮的叮當響,這時候也不好意思厚着臉皮再回去找郭胖子。
三個人,一路徑直再次走到了那略顯荒涼的房子門前。
挺高的院牆隔三差五種了成簇的柳槐,黑褐色的樹皮暴裂,露着濁黃色的骨幹。
蔔羲懷文沉着臉輕輕放下手裏的米酒壇子,同一時間,無妄和尚突然靠着那樹皮爆裂的老槐樹沉沉的醉了過去,人事不省。
蔔希姑娘便再也沒用之前那般糯糯的目光看小和尚了,隻是有些恹恹的說:“哥呀,你瞧他這幅不堪的樣子……”
蔔羲懷文歪着頭意味深長的看自家妹子:“小希,一開始黏着招惹人家的可是你,呵,怎麽?”
蔔希姑娘垂頭喪氣的搖着發梢,悶悶的說:“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看他越來越不稱心意,他……他不是我想的那樣的人!”
“是啊,依你心中所想的,他該是個氣蓋山河的英雄,即便不然,也得是個血性的俊郎漢子!對嗎?可惜啊,到頭來,他卻隻是個長的好看了些的和尚而已,和尚終究隻是和尚,做的了佛陀,卻做不了英雄,所以你感到失望……”
蔔羲懷文見自家妹妹苦着臉,又不禁放緩了語氣,輕笑着寵溺改口道:“你喜歡的,哥哥拼勁力氣也要幫你,不喜歡的,哥哥也要幫你,總之,哥哥站你這一邊就是!”
話剛落,高高的院牆上,突兀的竄出了一道黑影,躍上枯零零的老槐。
蔔羲懷文皺着眉,仰視着枯樹叉上那隻通體烏黑的貓。
漆黑的眼珠子,幽深的讓蔔羲懷文心裏刺撓撓的發毛。
蔔羲懷文知道黑貓招靈,所以,也就并未驅趕,不再去管。
揭開了米酒壇子口已經發黑的黃符,蔔羲懷文屏氣不去聞那濃重的腥臭,雙掌交錯,最後十指變換出一個古怪的手決出來。
蔔羲懷文目光死死的盯着院落之内,嗤聲道:“孽障,此煞與你同根同源,今日我以此煞爲引,叫你無所遁形!小希,擺引魂香!”
蔔希姑娘點點頭,随手翻掌捏出三炷香來,黃紙無火自燃,引了香,插在黃土之中。
青煙袅袅,漸漸盤旋在那米酒壇口,煙氣迷蒙,近乎凝成實質。
槐樹上的黑貓,隻是一動不動的看着樹下。
酒壇口的煙氣已經變成了濃濃的青灰色,噗嗤嗤的燃起綠瑩瑩的火苗,一刹那,壇口黑煞噴湧一般壓過那火苗沖天而起。
遠處鬧市的街上,行人忽的縮了縮衣裳,嘀咕着何處來的涼風。
壇口噴湧的黑氣一閃而逝,飛入院中,墨一樣在一扇窗前化開。
蔔羲懷文面色難看的撚起兩枚帝錢劃過雙眼,接下來,臉色突然變了。
窗口,錯覺一般,猩紅的血水從那窗台曼延,直把整個房子都蒙了進去。
那曼延了猩紅血水的牆上,漸漸凝起一個女人的臉來,面目模糊,卻依稀是在邪邪的笑。
蔔羲懷文登登後退兩步,起身,面色蒼白,顫聲道:“孽障,何人養出你這麽一個半羅刹出來!”
蔔希姑娘聞言,臉也蓦然白了一半。
于此同時,蔔羲懷文解下腰間的龍角吹,放至唇邊,滄桑而繁奧的吹奏起來。
那一瞬間,整棟房子的血氣突然漣漪一般起了波動,那邪魅的女人面孔猙獰着,翻起巨浪一般的煞氣席卷而來,卻被那龍角吹奏出的宛如實質的音波擊的節節後退。
蔔羲懷文另一隻手已經暗暗掐起了一道黃符,而變故徒生。
蔔羲懷文無法形容那是一種什麽樣的聲音,分明是一個溫婉的唱腔,嘤嘤細語的唱着三分凄涼詞,
讓蔔羲懷文驚恐的是,從那嘤嘤低語聲響起的時候,他嘴裏的龍角吹,似乎便再也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了。
蔔希張大着嘴巴,指着那扇窗驚恐失聲:“哥……”
不用自家妹子提醒,蔔羲懷文也看到了。
窗台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黑發碎碎的鋪在身後的小姑娘,晃蕩着小腿,十三四歲模樣。
天尚涼,小姑娘卻隻着了大的過分的素色複古長衣,袖口空蕩蕩的遮到了手背。
眸子,卻如同她的衣着一般的清冷。
一切都是那麽的格格不入,猩紅的血氣,在小姑娘眼下,如同兒戲。
蔔羲懷文沒由來的突然頭昏目眩,從骨子裏泛起的冰冷和恐懼讓他腦海短暫的空白。
小姑娘隻是茫然而又好奇的看着蔔羲懷文手裏那塊黃玉狀的龍角吹,良久,似乎想起了什麽,眼中的清冷閃過一抹異樣。
樹上的黑貓拿漆黑的爪子抹了把毛茸茸的腮,便縱身撲向蔔羲懷文,将那龍角吹按在地上,随即,黑貓卻猛的弓起了身子跳了開來,毛發豎立,敵視着那龍角吹。
那院子裏,卻緩緩的走出一個人來,渾身蒙了黑袍。
黑袍人不緊不慢的走到黑貓跟前,讨好一般給黑貓撓着癢癢:“這東西,你可碰不得!會要命的!”
已經面如土色的蔔羲懷文,汗如雨下,嘶聲直視着黑袍人:“你是誰?”
黑袍人小心翼翼的捧起那龍角吹,用袖子擦幹淨了沾染的塵土,細細的打量了很久:“你們湘西苗寨的百年禁忌還在,我去不了,所以,你們剛出寨子,我就在此地布好了養煞陣等你了,本以爲,要與你錯過了,看樣子,你們趕屍一脈對接煞養煞的手段還是恨之入骨啊……”
蔔羲懷文滿臉驚駭,顫着手剛掐起那道黃符,就被黑衣人擺擺手止住了:“莫做無用功,你們趕屍一脈的手段,對我沒用,放棄吧,我沒想傷你,隻是,若不識時務的話,就莫怪我了!爲你妹子着想,罷手吧,我想拿的東西,已經拿到了!”
蔔羲懷文沉聲道:“你到底是誰?與我湘西一脈,又有何淵源?如何對我們如此了解?這龍角吹爲寨中長老交于我手,我蔔羲懷文死也不會讓你拿去!”
黑袍人低着頭,隻露了半個蒼白的下巴,語氣有些不耐:“别多問,你救了那母女仨,也就等于毀了我養的三個活煞,此事我不與你計較,已經給足了你們蔔羲家的面子,莫蹬鼻子上臉!你要是不甘心,盡管出手試試!”
蔔羲懷文面上閃過一抹冷意,飛身上前,揮拳砸向黑袍人。
拳頭未落下,那窗邊的猩紅女人面孔便湧了過來,陰冷的鎖緊了蔔希的身子。
蔔羲懷文眼中驚駭:“你……”
黑袍人指指二樓的那扇窗,漫不經心的說:“嘿,幾年前我從這裏路過,眼見那間屋子裏,原任的房主悄無聲息的勒死了他的發妻,把屍體藏在了那屋子地闆下,後來就消失了,這房子也就無主了,所以我擺下了養煞的陣,又轉賣給了姓郭的那一家四口,哼,貪便宜,會要命的,多簡單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