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台風不明白自己這個同族兄弟到底在害怕什麽,在躲什麽。
更不明白,在這種情形下墨台莊怎麽會躲到了自己房間裏,老族長都已經找了他半個晚上了。
墨台風形容不出墨台莊說話時的神情和語氣。
就像被恐懼壓垮了神經,思緒瀕臨崩潰一樣,墨台莊縮在牆角開始咳嗽,甚至嘔吐,緊緊抓着墨台風的手臂,哽咽着祈求一樣看着墨台風:“風哥……不……不要……”
斷斷續續的幾個字,聲音沙啞,仿佛用盡了墨台莊渾身的力氣。
墨台風神色凝重,很想問問墨台莊,不要什麽……
可墨台莊再次劇烈的咳嗽,幹嘔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麽讓他極其害怕的事情。
墨台風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那死去和尚的屍體,他也是看見了的,确是有些詭異,可還斷斷不至于恐懼到能把一個牛犢子一樣的年輕人吓到這種程度。
墨台風拿手輕輕拍着墨台莊的後背,沒等把話問清楚的時候,老族長他們就找過來了。
老族長氣咻咻的問墨台莊:“你混賬啊你,怎麽這麽不懂事,族裏人找你這許久,你啞巴了,應一聲都不會?”
墨台莊卻隻是哭,打着顫的哭。
一直到阿尋回到院子裏的時候,墨台莊突然鑽出了屋門,逃一般沖了出去。
老族長讓人把和尚的屍體埋到了林子裏一處草旺水旺的好地方,至于老和尚好端端的怎麽會上吊自盡,沒人知道,或許,除了閉口不言的墨台莊。
很晚的時候,墨台風爲阿尋端去了飯。
老和尚的死和白天發生的事,多少讓墨台家的人心裏有些悶,墨台風心裏同樣像堵了一塊石頭。
阿尋正望着桌上搖曳的燭火,昏黃的燭光映的阿尋的眸子也跟着忽明忽暗,搖曳不定。
放下了碗筷,墨台風便同樣坐在桌旁。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沉甸甸的靜,沉甸甸的慌亂感。
阿尋沒有動冒着熱氣的飯菜,隻是轉過頭,在燭火下凝視着墨台風棱角分明的臉看了很久,目光複雜的讓人說不清。
墨台風被看的心裏有些緊,不自在的撓頭,神色竟然帶了幾分腼腆。
他總想和阿尋多待上片刻,可這份拘謹感,又每每讓他不知該做些什麽,該說些什麽,以至于慌亂的想離開。
“我……我去看看小莊好些沒有……”
所以,墨台風支支吾吾找了個借口,便站起身想要離開。
阿尋抽開了頭上的發簪,黑發便如瀑一樣散了下來,星火點綴的面孔蒙上了一層朦胧的光暈,清秀的眸子,如窗外的皓月。
墨台風下意識的便秉住了呼吸,連同腳下的步子,也秉住了,隻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開了。
當時的他想,能遇見阿尋,莫說一輩子,即便隻是此刻這一瞬,老天爺待他就已經不薄了!
春日的夜,萬籁俱寂,草長莺飛。
阿尋靜靜的擡了一下頭,将下巴抵在墨台風的胸膛,擡眼凝望着墨台風……
風吹過,屋内搖曳的昏黃燭火,也就熄滅了……
。。。。。。。。。。。
阿尋和墨台風的婚事,不得不提前提上日程了。
隻是後來,墨台莊碰到阿尋的時候,總會低着頭,目光躲閃,神色匆匆的離開,甚至不和墨台風打招呼。
對此,墨台風有些無奈的苦笑,阿尋則垂着眸子,看着那個以前總是喊她姐姐的背影,茫然的有些不知所措。
初夏一個滿月的夜晚,墨台家祠堂之前,墨台家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充滿古韻的房檐上,挂滿了紅燈籠,在一片血一樣的紅色汪洋中,墨台風穿上了狀元服,紅緞裹身。
阿尋則帶了鳳冠霞帔,墨台風不知道怎麽才算是風華絕代沉魚落雁,隻記得那天的阿尋,很美,美的讓他窒息,刻在他的骨子裏,自此越磨越深。
老族長張着嘴笑出了滿臉的皺紋,氣沉丹田,聲音渾厚的喝了一聲:“叩拜列祖列宗!”
說完,老族長便精神抖擻的推開了墨台家的祠堂大門。
墨台家三百餘口人在祠堂大門口長長的排成兩列,喧鬧着簇擁着進去叩拜祖宗的新人。
這是阿尋第一次進墨台家的祠堂。
進了祠堂,拜了墨台家的列祖列宗,便是墨台家的人了。
祠堂裏,除了密密麻麻的靈位,每個靈位之前,都點着一根紅燭,衆牌位中間,是兩個人形石像,這是墨台家的老祖宗,伯夷叔齊。
人形石像的手中,共同捧了一口木棺,對于這口木棺的來曆,墨台家上下,無人知曉,包括老族長,墨台家的風物志裏,更沒有關于此木棺的記載。
但這些,都不重要。
墨台風懷中疼惜的擁着阿尋,意氣風發,立于祖宗之前。
老族長欣慰的打量着這郎才女貌的一對小人兒,高呼:“拜祖!”
墨台風彈膝下跪,阿尋盈盈下拜。
“列祖列宗在上,今,墨台氏風,娶阿尋姑娘爲妻,誓與阿尋一生一世,相攜白首,生死與共……”
墨台風語調激昂,三拜九叩隻拜了一拜,偌大的祠堂,就起了狂風,那無數密密麻麻的牌位紛紛跌落,紅燭盡熄。
風聲如吼。
老族長神色呆滞,祠堂外墨台家的人尚不知發生了何事。
墨台岩夫婦沖進來,神色卻也僵住。
墨台風忽的嘶吼,指着列祖列宗罵:“爲何不同意我和阿尋成婚?”
風聲停了之後,祠堂裏隻有滿地的狼藉。
墨台家的列祖列宗沒有回答他,回應他的,是阿尋輕輕松開的手掌。
鳳冠霞帔的阿尋,拿眸子定定看着石像手中的木棺,又看看墨台風,緩緩的從地上站起了身子。
墨台風疑惑的看着阿尋:“阿尋,你……”
阿尋卻笑了,如同初見時那般吃吃的笑,隻是多了幾分凄迷。
阿尋紅唇輕啓,在墨台風的額頭一觸即離,阿尋捧出了笛,沖老族長、墨台岩夫婦行了一個婀娜的蹲禮,最後目光重新落在墨台風臉上,說:“阿風,我給你吹曲子啊……”
清脆悠揚的笛聲從阿尋口中響起,阿尋的眸子裏,卻随之滾落兩行清淚……
屋外的滿月,猩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