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台風從未想過秋末也會落如此大的雨。
頭發和衣衫皆被澆濕。
劍身上的血印,也在一點點被雨水沖刷。
可那河中的古屍依舊在順着岸往上爬。
遼河到底連着一條怎樣的路,墨台風不知道。
擡頭看着漆黑的夜,墨台風提着劍弓着身子一點點往後退。
好在借着林子裏枯樹燃着的火光,眼前的情形,還能勉強看個清楚。
上了岸的古屍,靈活的如同夜裏的貓,泛黃的眼珠子隻有沉沉的死寂。
墨台風提劍劈向一個撲過來的身影,劍身赤紅如碳,破開古屍上的衣衫。
那一瞬,墨台風忽的驚懼後退,劇烈的喘着粗氣。
屍身的胸膛,是一種詭異的鐵青色,之上,赫然是一道血紅的指印,十指交錯,如同倒扣的血蓮。
繁奧的指印下,是一豎密密麻麻的紋路,是梵文。
赤紅的劍身劈在古屍的胸膛,竟隻留下一道泛白的殘痕。
再也顧不得其它,墨台風瘋了一樣轉身奔逃。
回過頭,墨台風面色微喜,因爲林子裏晃滿了人。
“你們可來了,小莊,你們快動劍印……”
墨台風欣喜的沖過去,話說到一半,卻猛的意識到了什麽,心裏打了個哆嗦,步子也僵住。
他墨台家,沒這麽多人!
嘶吼一聲,揮劍砍斷了正燃着的樹,巨大的樹幹火把一樣長長的歪到在了腳下。
墨台風終于看清了那些人,而正是因爲看清了,墨台風嘴唇突兀的沒有了一點兒的血色,良久,嘴裏吼出來了與墨台莊同樣的話來:“鬼!”
墨台風從小到大,并沒怎麽見過死人,更沒有見過如此多的死去的道士和尚還有一些明顯不是漢人打扮的身影。
暗紅色的桃木劍折了一半,斜斜的插在那些道士的心口,血迹猶如未幹,掐了一半的決還僵在手中……
佛珠緊緊的勒着僧人的頸,憑空的吊了起來……
斑斑駁駁的蟲子從那些異族人打扮的身影上不斷脫落……
腳下血水淌成了溝壑。
仿佛每一個人都死于他們賴以生存的信仰……
墨台風腦子裏緊緊繃着的弦便斷了,踉跄着身影想沖出去。
直到在那密密麻麻的死人中,墨台風看到散落了一地的鏽迹斑斑的劍,劍旁,是墨台家死去的人。
那一刻,墨台風胸口發悶,神色倉惶,跌坐在地上。
墨台風最後一眼,模模糊糊看見夜色深處,走出一道身影,接着便是悠揚悅耳的笛聲……
。。。。。。。。。。。
墨台風醒來時,耳旁依舊熱鬧,鼻間萦繞的,依舊是羊肉金黃得香味。
黃羊仍在篝火上架着烤。
墨台莊正蹲在火邊,嚼着羊肉指着墨台風笑的直不起腰:“風哥,你還笑話我,我好歹還能活蹦亂跳的回來,你再瞧瞧你自己,要不是阿尋姐姐,恐怕你被狼刁了去我們也不知道……”
墨台風的堂兄也快笑出了眼淚:“阿風,你平常總是說自己膽子大,這回見真章了吧!丢死人了,竟然吓暈了過去,被一個姑娘家背回來,你臊不臊的慌……哎呀不行了不行了,笑死我了……”
墨台風這才察覺,自己身上的汗,如同水洗一樣,耳邊的哄堂大笑聲,并沒有讓墨台風擺脫那仍舊留在心底的恐懼,隻是跌跌撞撞的收拾東西,顫聲說:“快走,這地方不能呆,趁雨停了,我們快回去……”
突兀的寂靜,讓墨台風感覺有些不對勁:“你們都看我做什麽?”
墨台莊放下手中的羊腿,把手探到了墨台風的額頭,神色極爲古怪:“哥,你莫不是病了吧?天色這麽好,哪來的雨啊?”
篝火上的夜空,繁星點綴,明月高挂,竟是從未有過的好天色,地上也幹燥的厲害,沒有一絲一毫下過雨的迹象。
墨台風呆呆的望着,忽的一腳踹開了墨台莊,呢喃道:“怎麽可能,走,現在就走,連夜回去,這地方不對勁,真的有……”
鬼字還未說出來,被踹開的墨台莊再次捂着肚子大笑起來,笑完了,才擦着眼角說:“風哥,你你你……你真是比我還膽子小,哪來的什麽鬼,是我看花了眼,烏漆嘛黑的什麽也看不清楚,就把阿尋姐姐錯當成了什麽鬼怪……哎呀,都怪以前來咱家的道士和尚沒事兒總拿些鬼魅精怪的故事來吓唬我們,沒成想,你比我還害怕這東西哈哈哈哈……”
墨台風終于注意到了墨台莊等人口中那個一直出現的名字,疑惑道:“阿尋?”
墨台莊指着墨台風的身後:“呐,你後面呢,你見過這麽好看的鬼嗎?”
墨台風猛的回過頭,卻見那姑娘正坐在皮子上,沖自己吃吃的笑。
阿尋輕輕的撕着一小塊羊肉,有些不滿:“對啊,我有那麽吓人嗎?”
墨台風便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河裏……河裏……”
阿尋放下羊肉,拍拍手,眯着眼睛笑着說:“河裏有個一絲不挂的愣頭青在洗澡,還是個膽小的……”
墨台風低着頭,臉頰滾燙,吭吭哧哧,想說什麽,可擡頭看了看皎潔的月色,隻得又把話咽了回去,垂頭喪氣的坐在地上不說話。
墨台莊壞笑着問:“風哥,你到底在河裏看見了什麽東西,說說呗!”
又有人笑道:“今天算是明白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墨台風,竟然怕見姑娘家,怕的都昏過去了……”
衆人皆大笑。
墨台風瞥了一眼一旁捂着嘴偷笑的阿尋姑娘,怏怏的扣弄着手指頭:“誰會怕她!”
最後,氣惱的躺在鋪好了的皮子上面,揉了揉汗津津的掌心,底氣不足的辯解說:“做了個噩夢而已,有什麽好笑的,我先睡了,明天還要翻幾個山頭才能回去……”
雙手枕着頭,墨台風心裏那份恐懼感,卻仍沒有褪去,腦子裏一遍一遍的浮現那些死去的道士僧人不甘而又無力的目光……
輾轉反側,墨台風忍不住再一次看向那個白天便已經見過的阿尋姑娘。
阿尋姑娘則含着笑很溫婉的給墨台風蓋上了身子,側着臉,确是好看。
這讓墨台風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阿尋姑娘同那可怕的事情相連起來。
所以,墨台風也就垂頭喪氣的想,可能真是一場噩夢,畢竟,月色這麽好,沒有下雨,也沒有打雷,更沒有鬼……
如此想着,墨台風便沉沉的睡了去,隻有身下沒有合嚴的劍鞘,劍柄處還留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