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蟲鳴,草木陰陰,月照趕夜人。
袁嶼并不知道此行到底去向何處,也不曾問,路上的袁嶼隻是有些沉默。
夜間的風,還是很清爽的。
惜塵走的很慢,不急不緩,甚至夜間林子裏飛舞的螢火蟲,惜塵看見了都要停下來給小道姑抓上幾隻,完全沒有趕路該有的樣子,反倒像在出來散步。
見袁嶼隻是在一旁默默的看,惜塵輕笑着溫聲問袁嶼:“舍不得了?”
良久,袁嶼還是點了點頭,如何能舍得,雖無親無故,那兒卻有胡飛,院子雖破,卻仍是自己的歸處,潇潇,周相人……至少,在袁嶼最孤獨的時候,那兒有他全部的記憶。
人總要走的啊,關系好,并不能成爲誰依靠誰的借口。
小道姑翹着嘴有些急,拿白生生的手扯着袁嶼的衣角,生怕袁嶼跑了一樣,也不知道指着哪兒很認真的說:“小師弟,山上可好玩了,師父也可好了,師兄做的飯也好吃……”
袁嶼看着小道姑歪歪斜斜的道鬓,便想起當初那兩個醜醜的丫丫辮兒來,所以,袁嶼也笑了:“那你呢?”
小道姑突然呆住了,咬着手指低頭思索了半晌,才憨憨的咯咯笑着說:“我……我也可好了!”
惜塵搖頭輕笑,彎身要把小道姑背在背上,小道姑卻黏着袁嶼非要和自己的小師弟一塊兒走。
夜間的月,溫柔如水。
一大兩小三個人便就這樣沿着鄉間崎岖小路,漸漸消失在月色中。
小路上再也看不見三人身影的時候,夜色中的桑樹上便跳下一隻黑貓來。
潇潇隻是頭發長了些,用草繩随意的綁了,碎碎的垂在腦後。
黑貓慵懶的的伸了個腰,被潇潇抱在懷裏,看着小道姑拉着袁嶼離開的時候,潇潇清冷的眸子,便微微垂了下來,看不清是怎樣的神色,或許,有些失落吧。
桑樹旁,黑袍人斜倚着樹幹,揣着手酸酸的說:“别看了,人家現在是太一宗的人了!當年若不是你,太一宗也不可能沒落至此,太一宗的那些牛鼻子,對你可沒有一丁點兒好感!哎呦,我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我放你出來也沒見你對我擺過好臉色,這才幾年,就舍不得了?頭發不錯,這小子給你紮的?”
黑袍人翻翻身子,語氣突然玩味起來:“且不說以後他就是太一宗的人了,單單隻說他是那袁守定的後人,日後早晚還是要跟你……嘿,長沙鬼市上,已經傳出來話了,今年冬日第一場大雪,這是個好機會,全真的那小子說的沒錯,你若能把那白判筆拿到手,殺這小子的話,也就不這麽棘手了,如此一來,你當年的仇,也就報了……”
懷裏的黑貓突然弓着身子對着黑袍人猙獰起來。
黑袍人悻悻的住了嘴,連忙改口:“小姑奶奶,我就那麽一說,沒逼你的意思,你看你咋就不能好好聽我說話呢……”
潇潇回頭往小路上看了一眼,轉身離開,隻冷冷的說了一聲:“去!”
。。。。。。。。。。。。
惜塵說,要趕很遠的路,對于遠這個字,袁嶼并沒有太過于準确的概念。
後來證明,果然很遠。
“世間曾經輝煌過的道門,比如天師府在龍虎山,全真祖庭在終南山,太極道在武當山……而如果按道書上記載的話,咱們太一宗祖庭在雲台深處,隻是這世上喚作雲台山的地方,僅世人知道的,便有九處遍布七省。咱們的祖師爺蕭抱珍,是衛州人,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汲縣一帶的地方,所以啊,我猜測咱們的第一祖庭當是河南焦作雲台!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到底哪一座才是,已經弄不清了,咱們太一宗,當年也曾是道衆滿天下名門大派……”
火車上,惜塵望着窗外,滿臉的憧憬和向往。
小道姑已經躺在惜塵懷裏睡着了,很有節奏的打着鼾。
袁嶼瞪着眼睛,很久,還是問了出來:“那咱們的祖庭到底在哪兒……”
一句話,惜塵臉突然漲的有些紅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可能……都不是,也可能都是……畢竟,咱們以前那可是名門大派!”
“那現在我們的山門在哪兒?”袁嶼雲裏霧裏。
惜塵揉了揉袁嶼的頭發,面上有些落寞:“小嶼,準确的來說,咱們太一宗,已經沒有山門了!這世間九處雲台山,都有我們太一宗的過往,如今,卻都不是咱們的祖庭!具體爲何,師兄我也不太清楚,隻是據師父講,和幾百年前的一場大變故有關,當年那次變故之後,我們太一宗幾乎不複存在了,更别說祖庭了!苟延殘喘至今,已經不容易了。”
惜塵想了想,面上的落寞一掃而光:“何必說這些,咱們師父姓蕭,号道子,當年我們太一宗輝煌時,傳嗣有密篆法物,凡曆代繼承密篆法物者,皆改姓蕭,即以祖師之姓爲姓,這是門規,不過到如今,所謂的門規都已經丢失了,唯有這一條,延續下來!師兄也不瞞你,那密篆法物,同樣也已經丢失了,誰也沒見過,連我們的師父也沒有見過!”
袁嶼托着腮,良久很好奇的說:“師兄,咱們山門裏,是不是隻有我們幾個啊?”
惜塵突然咳嗽起來:“沒有的事兒!肯定不止我們幾個啊!”
袁嶼有些吃驚:“那是不是很多人!”
“嗯,很多!”
“很多是多少?”
惜塵扣着鼻尖,嘟嘟囔囔很久:“很多呢,足足有六個!”
袁嶼眼睛睜的更大了:“算我嗎?”
惜塵面色微紅:“算!”
火車磨着鐵軌的喀嚓聲很有韻律,天際的魚肚白已經泛了紅。
袁嶼掰着手指頭,數了很久,笑着跟惜塵說:“一家六個人,真好!”
惜塵愣了愣,眼角亮晶晶的,笑着拍了拍袁嶼:“睡會吧!”
于是,袁嶼便閉着眼睡了,夢裏,他夢見了自己的山門,宏偉壯闊,大氣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