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凄涼雨,空滴秋夜長。
“師父,咱們去哪?現在就要回門派嗎?”
少年眯着眼,雨絲砸的眼睛有些睜不開,又澀又涼。
一時老道把鬥笠蓋在少年頭上避雨,定着身子,良久,說:“去那片山上看看吧!”
少年不知老道何意,有些不樂意去,腳上的布鞋已經濕透了,難受的厲害。
到山上時,已經是後半夜,雨總算小了一些。
磨人的秋雨,并不曾把山澗那股子怪味給沖刷了去,混着土腥味兒,反倒更加讓人難受。
小心翼翼的滑下山坡,坡下更加泥濘。
柴油混着木柴,到底不曾把那兩具屍體燒了個幹淨,隻剩兩具枯木一樣的殘骸,碳一樣黑。
少年捏着鼻子幹嘔,拽着老道的衣裳:“師父,來這裏做什麽!難聞死了!”
“屍氣不散,又積了怨氣,總是要化掉的!這山谷風吹不進,日頭照不來,若不化解掉,時間久了,少不得又會生出些禍患來!”
一時老道四處看了看,忽然輕笑:“我說此處怎麽有兩具屍骨,死的原來是控神道的人,也罷,也罷,無論你生前善惡,老道還是度你一場吧,生前的罪惡,到了下面,總會去清算的!”
一旁的少年卻說:“控神道既然到處搜人魂魄以練鬼祟爲手段,那怎麽就不把他們死去同門的魂兒也拘了去?那豈不是更加省事兒了!”
正掐訣吟誦度魂咒的一時老道,神色突然僵住了,驚駭的看着身旁的少年,心裏沒由來的有些涼。
當年,晉惠帝執政,百姓餓死不計其數,晉惠帝問:“百姓無栗米充饑,何不食肉糜?”
少年捏着鼻子,大概是潮乎乎的衣衫很難受,所以少年不停地扭動着身子。
見老道如同看陌生人一樣看着自己,少年一臉的疑惑:“師父,你爲何如此看着我?”
一時老道聲音莫名發緊,盯着少年,顫聲說:“因爲他們是同門!”
少年撓撓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老道話語的言外之意,隻是低聲哦了一聲。
一時老道心中堵了一塊兒大石一般的沉重,拉着少年的手,走到一塊青石旁:“你把度魂經在此處念上七七四十九遍!不念完,咱們便不回山門!”
少年嘟着嘴,有些不情願:“隻是個孤魂而已,徒兒把他收了,省了多少功夫!”
“念!”
一時老道語氣不容置疑。
少年縮了縮脖子,便不再說話。
漫天的雨絲,一時老道木然的看着稚聲念度魂經的少年,突然呢喃出聲,神色複雜:“都說仙童天性薄涼,可何以薄涼至此?”
。。。。。。。。。。。。
袁嶼醒來的時候,頭很沉。
整整一夜,都在半睡半醒中,滿腦子都是秦嶺兩個字。
他總覺得,他可以想起什麽來的,可想時,昏昏沉沉的腦子,卻依舊一片空白。
漫長的雨夜之後,清晨雨停時,就會有薄薄的一層霧。
秋意徹底來了,沁人的冷。
袁嶼裹着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卻蓦的愣住,屋裏一地的瓜子殼。
床邊的破舊的黑木桌上,靜靜的放着一塊兒玉佩。
袁嶼拿起來,端詳了兩眼,便走到門口,看着院子裏泥濘中的大腳印,還有門口屋檐下七零八落的油燈。
最後隻是随手把那塊玉佩丢到了木頭盒子裏。
并不急着吃飯,袁嶼隻是把屋裏的瓜子殼一點一點兒掃到了角落裏,如此的瑣碎活,袁嶼卻做的一絲不苟。
屋裏屋外收拾幹淨了,擡起頭時,卻發現,門外已經站了一個人兒,光着腳,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外往院子裏看。
袁嶼在屋裏四處尋了遍兒,最後在床底下扒拉出兩隻很舊的水鞋出來,這本是下水田時穿的,下雨時,也會拿來穿。
袁嶼沒有問潇潇爲什麽起這麽早,隻是扯着潇潇進了屋,搬了個木凳,讓潇潇坐下,拿破布擦幹淨了那雙泥糊糊的腳,袁嶼便把那水鞋往潇潇腳上套,鞋有點兒大,可是勉強能穿。
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潇潇側着臉,發絲碎碎的垂到眉間,很安靜的看着身旁忙來忙去的人影,院子外,村子裏的人家,已經起了炊煙……
胡飛抱着三個鐵盒子,啪嗒啪嗒的跑進來,看見潇潇,胡飛挑着眉毛笑了:“嘿,小丫頭,來的真早!呐,你的飯……”
被雨水浸了一夜的路,根本沒法下腳。
袁嶼走了幾步,索性也就脫了滑不溜秋的鞋,光着腳,就這麽一路到了學校……
1984年10月的這一天之後的那段日子裏,袁嶼再沒有見過周相人,同樣的,他也再沒有想過秦嶺這個地方。
甚至,很多時候,他都是把周相人忘在了腦後的,隻是偶爾會想起來,有過這麽一個人,不止他如此,胡飛也是如此。
而在這段日子,不管是學校裏,還是村子裏,都知道,袁嶼和胡飛的屁股後面多了個跟屁蟲小丫頭,走到哪跟到哪兒,三個人幾乎形影不離。
隻是,那小丫頭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後來,也就習慣了。
上學的話,袁嶼成績最好,胡飛不好,至于潇潇的……
每當胡飛考試不及格,被他娘罵天下第一号大笨蛋的時候,胡飛都會理直氣壯的拿出潇潇的卷子,潇潇的卷子上面,永遠是個位數……
1986年,胡飛果然不出所料的沒有考上初中,他老爹胡國成給學校老師送了好些禮,所以胡飛很光榮的又上了一年五年級,在十裏八鄉都出了名!
對此,胡飛隻是拍着胸脯,美滋滋的跟袁嶼和潇潇說:“咱們以後就一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