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萬年死了,和老書記張喜祿一樣,渾身布滿黑色焦鱗,屍體面部朝下,頭枕一塊石碑。
如果不是屍體脖子上的那塊玉墜,誰也辨認不出來,這就是昨天還活靈活現的馬萬年。
馬萬年的老婆才三十二三歲,這個年輕的少婦真是命苦,丈夫活着的時候常年不在家讓她守活寡,現在竟然被雷劈死了。
她的哭嚎,響徹整個馬家鎮的上空,馬家鎮的人們,才剛剛起來把尿盆子裏的尿扣在糞堆上,就聽見南邊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這種聲音,往往是家裏有人去世才應該有的喪哭。
以往,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喪哭會連成一片,那是因爲,家裏的老人去世,子孫們跪在一起嚎哭。
然而,今天的聲音,一如十五年前張喜祿他老婆的聲音。
人們不禁心頭一驚,難道說昨晚電閃雷鳴出了什麽事兒?還是那個危險的變壓器怎麽了?人們紛紛丢掉手中的尿桶,跑向南邊的古井。
雨下了一整夜,馬家鎮的街上泥濘不堪,崔老大一大早起來上廁所竄稀,他捂着肚子着急忙慌的從一本書上撕了兩張紙向院門口的露天廁所。
崔老大邊跑邊嘟囔着罵道:娘了個嬉皮,供銷社王主任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昨晚慶功宴上,崔老大沒少吃供銷社庫房裏過期的東西,這些東西雖然不會要人命,吃多了腸胃也受不了。
崔老大剛蹲下,便哧啦的一通竄,他松了一口氣,放松一下身體,準備好好享受一下釋放的感覺,下了一夜雨,早上的空氣格外新鮮,要不是廁所裏的味道,崔老大真想猛吸幾口氣。
那兩張從書本上撕下來的紙被崔老大團在手裏,揉成一團,不揉一下,對擦屁股是非常不利的,但也不能揉的太厲害,不然擦起來棱角會傷着重要部位。
崔老大蹲累了,調整了一下姿勢,頭扭向一側,不經意間看向牆上的一個窟窿……
媽呀!崔老大被吓了一大跳,窟窿裏有一隻眼睛正在盯着他的屁股看,他叫了一聲後,那眼睛變成了一撮毛茸茸的東西。
原來是條狗,院牆外面走來一隻狗,那狗遁着氣味而來,牆上有個窟窿,狗就站在窟窿跟前往裏面看。
滾開,崔老大罵道,這死狗!
那隻狗從嗓子裏發出嗚的一聲,卻并沒有走開,而是朝南看去。
崔老大的房和馬萬年家的房子并排都在馬家鎮的最南邊,離古井并不是很遠。
那條狗看了看古井的方向,好像看到了什麽東西,汪汪的叫了兩聲,又怒叫了幾聲,就像對面有人對它構成威脅一般,忽而,那狗離開牆根,朝古井跑去。
這時,崔老大的後腦勺,忽然感覺到一股涼意,他以爲有雨滴落在他的脖子上面,伸手去摸,卻什麽都沒有摸到。
當他再次朝牆上那個窟窿看去,發現那條狗已經跑到古井旁,站在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前狂吠不止。
崔老大心頭一動,莫不是誰家的豬被雷劈死了,那不正好有燒豬吃啦,趁人們都還沒起來,得趕緊過去卸顆豬頭來,他三兩下擦幹淨屁股,系好褲子出大門向古井跑去。
古井和崔老大家中間那條路是由馬車磨出來的,經過一整晚雨水的沖刷和浸泡,也變得泥濘不堪。
當崔老大接近古井時,他激動萬分,因爲,古井旁的地上,真的有一頭燒焦的豬,那隻狗正繞着燒豬撅着尾巴不聽的跳高。
死狗,起開,别想分得一片燒豬肉!崔老大從地上撿起一塊連泥帶水的石頭朝狗扔去。
崔老大咽了一口口水,美味的燒豬肉已經出現在他的腦海當中,那油滋滋的五花肉,甚至都不用再煮了,直接切下一片蘸着鹽巴就能吃,他打算切下豬頭,再拽兩個肘子下來,這就夠他吃好幾天的了,再來一壺酒,半仰在炕上……
啪!崔老大由于過分激動,兩腿不由得飄忽起來,腳下一滑,摔了一個狗吃屎,卻正好摔在“燒豬”跟前,一頭撞在“燒豬”上。
媽的!他擡起頭來,抹掉臉上的泥水,伸出手去摸眼前的“燒豬”,當他的手觸碰到“燒豬”,又急速收回,就像燒豬下面藏着一條毒蛇一樣。
崔老大的臉色變了,他想叫,可是叫不出來,他直感覺到他的肝出現了異樣,像是有東西要挖他的肝膽一樣。
那條狗也不叫了,而是直直的看着萬分驚恐狀的崔老大!
崔老大的身體還在泥灘子裏泡着,他的眼睛,看見頭部以下的泥水裏,有一些焦鱗狀的東西。
他已經六神無主,想要嚎哭,這可能是他長大以後第一次由于驚吓過度而失色。
崔老大緩緩的将頭扭轉,看向身後的馬家鎮,他的腦海裏,忽然出現一台60年代的電影放映機,那膠片在他的大腦裏面投影,從而閃現出十五年前的那一幕,老書記張喜祿的焦屍!
眼前的焦屍,和十五年前的焦屍,兩張黑白照片交叉重疊,不斷變換,忽灑忽灑……
啊!!!!!崔老大的魂兒一下子沖出腦頂,逃離了現場,緊跟着,崔老大的肉體就像一條扔在泥灘上的活魚,撲騰掙紮而起。
媽呀!一聲驚叫,打破了馬家鎮雨後清晨的甯靜,那時候,馬家鎮的一些房子,才剛剛升起炊煙!
這一聲叫喚,差點兒将崔老大那死去多年的親媽給從墳墓裏叫了出來!
人們聽到這凄慘的叫聲,心頭一緊,站在院中,朝南邊的棺材山望去,念叨着:這是誰家又出事了?
當崔老大再次絆倒在院牆外面的糞堆時,馬萬年的老婆李鳳芝剛剛将尿桶子扣在自家院子的牆頭上,而那牆頭之下,正好是昨天馬萬年站在牆根處刷刷撒尿的地方。
李鳳芝提桶出門的時候就已經看見崔老大從南邊的古井飛奔而來,但她并未在意,崔老大是個光棍加流氓,他沒事兒就往河邊跑,去看一群鴨子凫水,有時候鴨子把蛋下在河邊或者河裏面,崔老大就會淌着水去摸蛋。
馬萬年常年在外,崔老大對李鳳芝動有不良心思,他在YY的時候經常把李鳳芝幻想成特定的對象,沒事兒的時候,就假裝站在院牆那兒抽煙,其實是在偷看李鳳芝坐在凳子上在院子裏洗衣服。
崔老大摔倒在糞堆邊上,李鳳芝想笑,但她沒笑出來,她暗想:活該你個鼈孫子,讓你再沒事兒偷看老娘,報應!
可李鳳芝忽而感覺到不對勁,崔老大滑到在地,但爲什麽遲遲不站起來,而是像一個精神病患者一樣,在那兒咿咿呀呀的叫喚着。
有精神病的人李鳳芝倒是見過不少,馬家鎮有好幾個精神病,他們一般是正常的,時而會犯病,犯病時胡言亂語,一會兒說自己是玉皇大帝,一會兒說自己的九曲星,總之,頃刻間,就變成了熟知國家大事的人,指手畫腳,頗有戲劇裏的大将風範。
這些患者,都屬于疑難雜症,一應都會被送往沙嶺上請大仙們醫治。
李鳳仙的娘家就在沙嶺,從小耳目濡染,對這方面可謂是深知熟知,她一看崔老大就不對勁兒,這老流氓八成是鬼上身了。
崔老大擡起頭,看着路對面糞堆旁的李鳳芝,兩眼呆滞,面如死灰。
咿咿呀呀……燒豬……崔老大忽而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一樣,指着南邊的古井對李鳳芝說。
李鳳芝罵道:對,你他娘的就是一隻騷豬!
崔老大滿臉是糞,混合着泥水,他爬起來,但明顯雙腿無力:燒豬,你家的燒豬……
李鳳芝氣不打一處來,昨晚丈夫一夜未歸,正因此而感到氣憤,她拎起火鏟(農村竈爐燒火用的一種長把鏟),指着崔老大說:老光棍,你死不了也得被雷劈死!
崔老大聽到雷劈二字,嬉笑着說:燒豬……你家的燒豬……馬萬年……
可憐着崔老大三魂七魄現在已經去了兩魂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