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鎮的變壓器終于安好了,各家各戶都通了電,安好的當天晚上,馬萬年的施工隊進行了一次慶功宴,這是慣例。
幹這個行當的,賺的都是玩命錢,馬萬年手底下,也有不少出事兒的,輕則燒傷,重則被高壓燒焦,所以,每一次勝利完工,馬萬年都會大張旗鼓的慰勞全隊施工人員。
慶功宴就在馬家鎮的唯一一所小學裏舉行,馬洛在該小學讀一年級,馬家鎮沒有初高中,隻有一所小學,三間平房,三個班級,正是張喜祿被劈死的那三間房。
以前的小學,在生産隊旁邊的牛棚裏,後來老書記張喜祿被雷劈死在鎮委會,鎮委會就空出來了。
過了幾年以後,鎮委會認爲,三間房空着也是浪費,拆了重蓋又沒有經費,而且自從張喜祿被劈死,大家都有心理陰影,這事兒雖然過去了,可一到夏天打雷的時候,人們不禁就會想起那令人恐懼的一幕。
而且,有傳言說,鎮委會的三間舊房裏,經常會在夜深的時候傳出咳嗦聲。
要知道,老書記張喜祿活着的時候,經常坐在鎮委會的窗台下,翻着一張張舊報紙,回憶着當年生産隊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旱煙一鍋接一鍋,整個鎮委會的房間裏,煙霧彌漫,因爲抽煙過多,所以他咳嗦的很厲害。
那時候,人們經過鎮委會的時候,經常會聽見張喜祿的咳嗦聲!
關于這些,傳言越來越玄乎,竟然有人說半夜的時候仿佛看見一個人影,就在鎮委會的窗台前……
搞的鎮委會四周那些居民們人心惶惶。
後來,鎮委會想出一個辦法,他們聽說許多學校都建在墳地上,一是人多陽氣重;二來學生都是童子,童子自古以來都是辟邪的。
那些小學生不是喜歡往牆根撒尿麽,正好,童子尿可辟邪驅鬼。況且,馬家鎮的小學辦學條件極差,把小學搬到鎮委會,一舉兩得,同時就解決了教室的問題。
自從把小學搬進了鎮委會,不知道真的是童子尿起了作用,還是人的心理上起到了安慰,總之,再也沒有類似上面的謠傳。
孩子們人多,白天在裏面上課,而且上課的孩子們都沒見過當時那一幕,隻是聽大人們說過,他們除了晚上睡覺的時候聽别人講鬼故事會感到害怕以外,根本不相信學校裏鬧鬼這一說。
一九八三年的供銷社仍在經營,供銷社主任也來參加了慶功宴,因爲馬家鎮通了電,供銷社後院那排辦公房,這回可是燈火通明,每個房間裏都安裝了白熾燈管。
此刻,供銷社的後院每扇窗戶都透出了亮哇哇的燈光。
供銷社主任打開庫房,把庫房積壓多年的東西拿到小學去,其中有已經化了的糖果,粘成一大塊一大塊,還有一些過期的蘭花豆等等。
總之,過期的東西非常多,但馬家鎮的人不嫌棄,誰說過期東西不能吃,這些東西拿到人們面前,那可是好東西。
有人沖供銷社主任說了:主任,這可都是公家的東西,能拿麽?
主任雙手插在褲兜裏,一顆肥胖的腦袋架在脖子上,他說:拿,不給人吃難道給庫房裏的耗子吃?有啥事兒我擔着。
人們這才放心,把東西搬到小推車上,總共往小學推了七八車,有一些東西散亂在地上,摻加着耗子糞,那些搬東西的人們,大把大把的把地上散亂的吃食,往褲兜裏塞。
供銷社主任看在眼裏卻不管不問,那些東西,早應該清理出去扔掉,但庫管懶,也不去打掃,現在正好,這些人給清理掉,省的供銷社自己的人動手。
吃食被裝進盤子裏擺在桌子上,慶功宴用的餐具,都是從供銷社借來的。
馬萬年的頭發用發油梳的油光铮亮,那是他在旗裏的小情人送給他的。
馬家鎮歸正黑旗管轄,正黑旗屬于清朝滿洲八旗上三旗下五旗之外的一個旗。清太祖努爾哈赤最早憑父親遺留的13付铠甲起兵,征服家鄉周圍的滿族部落建立了一旗部隊(黑旗),駐紮之地,就是現在的正黑旗。
供電所就在正黑旗,馬萬年結婚以後,在家裏待的時候很短,因爲他大部分時間都得在供電所,他老婆一直留在馬家鎮,而他自己在單位的宿舍,因他大小也屬于現在的一個項目經理,所以單位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單間住。
馬萬年經常去一家理發館理發,時間久了,就跟開理發館的那個女人勾搭上了,女人早年喪夫,馬萬年出手闊綽,又能說會道,哄的她一個心花怒放。
兩下,兩人你來我往,随成一對兒情人,小情人會搗鼓頭發,把馬萬年往往弄成一個油頭粉面的家夥。
馬萬年從盤子裏捏了一顆豆子扔進嘴裏,剛嚼兩下便呸的吐了出來:媽的,供銷社吃死人不償命,這些東西都過期了!
人們哄笑道:馬隊長,鎮裏竄雞(禽流感瘟疫),死雞大夥都煮煮吃了,吃幾顆油濺(油炸的大豆時間長了就會有一種味)的豆子,最多半夜起來竄兩次稀也就好了。
馬萬年還在使勁吐着嘴裏的大豆殘渣,他嘴上說:吃壞了去找王主任,可别怪我。可他心裏卻想着:娘了個嬉皮的,一群賤骨頭,沒吃過東西,供銷社臭了的東西你們還當好東西。
供電所的施工人員,都穿着帶着電力标志的衣服,這玩意兒讓人看着瘆得慌,好像穿上這些服裝,就和普通人不一樣,好比人們看見了穿制服的警察一樣。
這時,門外走進一個電工,他手裏拿着一個儀表,對馬萬年說:隊長,一切正常,電壓穩定,沒有過流的現象。
馬萬年點點頭,過流是他最爲擔心的,過流的話,會把全鎮的電燈泡都燒毀,電燈泡屬于個人購置品,燒了的話人們會揪住他馬萬年不放,電壓忽高忽低對鎢絲電燈泡都是非常危險的。
一群小孩子擠了進來,站在大人後面的牆根下,他們垂涎桌子上的啤酒,那啤酒蓋打開的時候,會有啤酒沫冒出來。
每逢這種場合的時候,小孩們便會來湊熱鬧,他們希望從大人們手中獲得一點兒零食來解饞氣。
大人們抓了大把的糖果,放進孩子們的手中,那糖果粘做一團,連帶糖果紙,他們用牙啃食,一邊不斷呸呸的往出吐糖果紙。
隻有一個孩子站在牆根下沒有走上前去接糖果,他左手捏着右手,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間的位置,有一塊胎記,胎記呈圓形,中間方孔,極像一枚銅錢的樣子。
馬萬年笑着對大夥說:還是我們馬家的孩子有出息,我兄弟馬占山有骨氣不來吃我這頓飯,小洛洛不吃你們供銷社臭了的東西,這就是人格!
人們大多數不懂什麽叫人格,但人們能知道,馬萬年在諷刺他們嘴饞,但這能用嘴饞來諷刺他們嗎?八十年代的馬家鎮,雖然水草豐美,可終究生産落後窮的一塌糊塗,尤其是人們剛度過了生産隊時期,大家的溫飽問題這才剛剛開始要解決。
這不是剛剛嘛,又不是已經解決了,生産隊那會兒,大家可都是計劃吃飯。
來,小洛洛,來二爹這兒。馬萬年說。
可馬洛一動不動的站在牆根下,他烏黑的眼珠子,仿佛根本不是在看馬萬年,而是在盯着對面的牆壁在看,可那牆壁上什麽都沒有啊,隻挂着一張小學拼音表。
馬洛今天又在山上玩了一整天,棺材山對面的坡上,是馬家祠堂,馬洛沒事兒就愛往馬家祠堂跑,馬家祠堂後面有一片很高的草,兩旁有兩片天然形成的樹。
此時,馬洛微撅着嘴,小臉上都是灰塵,頭發約有二寸多長,亂蓬蓬的,活像個喜鵲窩。馬洛算的上是個瘦骨伶仃的小孩,卻長得眉清目秀皓齒明眸,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睛,閃動着一種說不上來的靈氣。
誰都說不清,這孩子黑色的雙瞳中,到底流動着什麽東西。
他站在牆根下,身後頭頂往上是一扇方格子窗戶,玻璃外面黑幽幽的,不時傳來人的走動聲。
馬萬年一把将馬洛拽到跟前,伸手捏在孩子的臉上說:小屁孩發什麽呆。
馬洛靠在馬萬年的腿上,眼睛從對面的牆上挪開,落在了桌子上的那碗酒上面,他用左手手指使勁搓着右手手背上的那個銅錢青色胎記。
原來是想喝酒啊。馬萬年說着端起那碗酒放倒馬洛嘴邊,馬洛吸溜了一大口,接着又吸溜了一大口。
馬萬年大笑起來:正所謂好漢問酒賴漢問狗,我們馬家的漢子!
對于馬洛,馬萬年是十分喜歡的,因爲結婚這麽多年,馬萬年的老婆并未給他生下一兒一女,所以馬萬年對馬洛,是格外的喜歡。
喝下兩口酒後,馬洛拉着馬萬年的手說:二爹,牆上有個人影!
一開始,人們喝着酒聊天,并未在意馬洛的話,隻有馬萬年聽清了,他看看對面的牆壁,牆壁是用大白刷過的,牆面凹凸不平,凹凸之處,挂着灰塵,在并不明亮的燈光之下,顯現出陰影效果。
灰娃,那是灰塵!馬萬年說。
馬洛掙脫馬萬年的手,指着牆壁大聲說:牆上有個人影,一個駝背的人影!!
尖銳的刺破教室裏的空氣,人們一下子怔住了,齊刷刷的朝馬洛所指的牆壁上看去,可牆壁上隻有由于牆面凹凸不平導緻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