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饑荒,搞得李二陛下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把事情處理完畢,他自然不想繼續面對滿桌子的公文,而是想稍稍放松一下,換一換心情。
檢查皇子們的課業,便是他爲數不多放松的方法之一。
他的大兒子李承乾,年僅十歲,卻豐姿峻嶷、仁孝純深,聰敏機靈,讀書也非常用功。
三子李恪,敏而好學,也是個好學生。
四子李泰,就更不得了了,連一向古闆的孔穎達,都經常誇獎這孩子有天賦。
(次子李寬,過繼給了五弟李智雲,暫且不提。)
正因爲生了三個這般出色的兒子,所以李二才會選擇用檢查課業的方式來放松自己,因爲每次聽到孔穎達誇獎自己的孩子,他的心情就會莫名的好起來。
“越王殿下天子聰穎,這一句老夫隻講了一遍,你便能舉一反三,好,很好!”正當李二站在窗外,美滋滋的聽着孔穎達,誇贊自己的四兒子時,一個内侍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前,并湊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
“許澤軒要見朕,他剛剛回京,按例不是應該先去兵部報備,怎麽直接就來求見朕了?”爲數不多的愛好被人打斷,李二陛下的心裏,肯定是有些不爽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年輕人能有一腔熱血,回到家後顧不得休息,第一時間就進宮面聖,這樣的精神,還是十分值得肯定的。
偷閑和處理國家大事,哪一件更加重要,作爲皇帝,李二一直分的很清楚,因此他并沒有過多的猶豫,心念電轉間便命人擺駕,重新回到了那座經常面見大臣的宮殿内。
“宣文水縣男,右武衛左中候許澤軒觐見!”伴随着太監有些尖銳的嗓音,許澤軒一步步邁入了大殿,第二次來到了李二陛下的面前。
“臣許澤軒,見過陛下!”第二次見李二,許澤軒少了些忐忑,多了幾分沉穩。
“免禮平身!”皇帝輕輕一揮手,示意許澤軒起身,
許澤軒年紀小,資曆淺,雖然受李世民的欣賞,不過論聖眷,比起杜如晦之流,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裏,賜座是不用想了,隻能站着回話。
“不知許卿此來,所謂何事?”李世民身爲皇帝,事事都掌握主動,一應禮節完畢後,自然由他率先發問。
許澤軒恭敬的回答道:“回陛下的話,臣此來所爲兩件事,其一是向陛下彙報關于治蝗和推廣傷兵營的有關事項。
其二則是想對赈災一事,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哦?朕也很想聽聽許卿的意見,不妨說來聽聽!”李二陛下微不可查的看了許澤軒一眼,對于其彙報治蝗和推廣傷兵營相關事項,他絲毫不感到意外。
他好奇的是,赈災的事,明明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這許澤軒爲何要在這個時候,提出自己的看法。
“咳~咳~”許澤軒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清了清嗓子,便朗聲道:“首先說最簡單的推廣傷兵營一事。
關于在戰時,如何有效的救治傷兵,又有那些注意事項,臣在實施救助的過程中,已經把大概的方略,給整理了出來。
右武衛的幾十個随軍郎中,跟着臣數月,也把救治的方法,學的差不多了。
陛下若是想要推廣,隻需照方抓藥,按照臣所寫的方法執行,再讓那幾十個郎中,把相關的救治方法,傳給其他衛的郎中即可。”
“許卿有心了!”李二對許澤軒的回答很是滿意。
能夠早早的定下章程,寫下推廣中要注意的點,這無疑能更好、更輕松的推廣新式治傷之法。
而這種方法早一日得到推廣,大唐的将士,就能少出現死亡、傷殘的情況。
“臣也隻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謙虛了一句,許澤軒并沒有立即接着講治蝗的事,這倒不是沒準備好。
關于治蝗的法子,他早已在之前呈上去的《治蝗疏》上,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之所以不說,是有些拿不準李世民在治蝗一事上的态度。
沉默了一小會兒,斟酌了一下語句,他這才用試探的口吻問道:“至于治蝗,不知陛下對此有何看法?”
“看法?”李二淡淡一笑,用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道,“在此之前,朕也曾就此事,和幾位大臣商議過。
我們得出的結論是,先在長安城周邊幾個縣實施,若此法真的有效果,再推廣不遲。”
許澤軒聞言一陣無語,下意識的拍下拍自己的額頭。
“許卿這是何意,莫非此法有問題?”在李世民看來,杜如晦提出的法子,實屬老成持重之言,他實在不明白,許澤軒怎麽會表現出,這絕對是個糟糕注意的神情。
“陛下乃是一國之主,做事求穩可以理解,然而……”說到一半,許澤軒又停了一下。
如果眼前的不是李二,他直言不諱,直截了當的指出對方的錯誤倒是沒什麽問題。
問題是坐在自己面前的,是當今皇帝。
而自己又不是魏征,不可能絲毫不顧及皇帝的感受,在任何時候都敢于直言切谏,所以說話的速度不免慢了些。
“有話直說,無論許卿說什麽,朕都恕你無罪!”許澤軒的小心思,哪裏瞞得過李二,他是個大度的皇帝,魏征那鐵憨憨,不知惹惱了他多少次,但隻要對方提出的建議,對國家有利,哪怕他心中再怎麽氣惱,到最後還是會采納對方的意見。
被魏征惹惱,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光是貞觀元年一年,魏征就提出了兩百多條建議。
有着魏征這個先例在前,李二并不介意,許澤軒也直言納谏一回。
許澤軒當然不會像魏征一樣耿直,他說話的方式,要比魏征溫和、委婉許多,隻聽他接着道:“然而想要有效的控制蝗災,并非整治一州一地,便能行得通的。
治蝗不是施政,陛下若是要修改施政方針,先在一州一地上實行自無不可。
可蝗災的爆發,往往是從一州一地開始,不斷蔓延,最後覆蓋到全國各地,大大小小數個州,甚至十數個州的。
若是隻整治幾個縣,根本看不出任何效果,因爲蝗蟲本就能從其他州縣飛過來。
不從源頭上解決,隻是對幾個州縣動手的話,和完全坐視不理之間的差别……并不大。”
“此事容後再議,且讓朕細細思量一番!”李世民不是神,所以他會犯錯,會有考慮不周的時候,但他也不是笨蛋。
結合許澤軒所說的話,他很快就意識到,之前和杜如晦商量處理的決策,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
可若是真的要讓舉全國之力對付蝗蟲,他又很難下這個決心。
天人感應一說,在古人心裏終究是有些分量的,在沒徹底弄清楚蝗蟲是否是上天降下的懲罰之前,他若是發動民衆的力量大舉滅蝗,惹惱了上天,上天再度降下災難怎麽辦?
身爲皇帝,他不得不考慮這些。
“是!”許澤軒無奈的歎了口氣。
李二陛下雖然英明神武,可終究還是跳不出時代的局限性,也正因爲如此,他晚年才會去追求那虛無缥缈的仙道,最終死在追求仙道的過程中。
“說說赈災吧!”李二揉着眉心,壓下了心中的思緒,強行把話題轉移到了赈災上。
“是!”許澤軒雖然有心除蝗,可這天下畢竟是李家的,李二不同意,他即便能想出萬全之策,也起不到任何作用,“關于赈災,微臣有一些屬于自己的想法。
從朔方回到長安,這一路上,臣親眼目睹了關中百姓的慘狀。
田地幹旱,家中的存糧耗盡,沒有辦法之下,百姓們隻能依靠朝廷施舍的稀粥度日。
臣出于好奇,親自去嘗了一口那種稀粥,那滋味實在是……”
說到此處,許澤軒再次歎了口氣。
“沒人有比朕更清楚關中百姓的疾苦。我李氏之所以能坐擁天下,全賴關中百姓支持。
關中可以說是我李氏的根基,如今根基受損,朕也是心急如焚,朕也想給受災的百姓,更多、更好的救災物資。
可爲百姓贖回賣掉的子女,已經差不多把朕多年積攢下的财富花光,而大唐國庫,也沒有多少餘錢。
即便朕有心,但巧婦終究難爲無米之炊,朕也是有心無力啊!”李世民以爲許澤軒是想請求自己提高災民的待遇,故而率先說出了自己的難處。
這也是他欣賞許澤軒,想要培養這位年輕人,如果換一個其他臣子過來,怕是很難讓這位帝王,說出類似的話。
“微臣理解陛下的難處,也理解朝廷的難處,正因爲如此,才想到結合自己所學,爲朝廷出一份力。”許澤軒整了整衣冠,一臉正色道。
“哦?許卿有什麽好辦法?”李二見此,神色也認真起來。
正如他所說,關中是李唐發家的地方,關中百姓受苦,他李二心裏也十分着急。
如果真的有辦法,能讓關中百姓吃的更好,活的更好,他肯定願意去執行。
“回陛下的話,微臣認爲白白送糧食給災民,無異于隔靴搔癢,很難解決根本問題。
若是想要長久的供應百姓吃喝,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讓他們掙錢。
所以微臣提議,讓災民以工代赈,出力氣給朝廷辦事,爲朝廷賺取足夠買糧食的銀錢。
而作爲回報,當朝廷賺到錢後,也就能夠讓災民們吃的更好。”話說到了這裏,許澤軒終于提出了以工代赈的概念。
“以工代赈?”李世民稍微愣了愣,類似的方法,古人不是沒有想過,可要給災民安排什麽工作,卻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古代的工作崗位有限,在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農耕社會,也很難去創造全新的崗位。
即便創造出來了,也多半是一次性。
就連許澤軒想出的制鹽以及煤礦産業鏈之法,也隻能用一次。
因爲隻要是能賺錢的行業,就會引來資本的觊觎,而一旦有資本入場,市場上出現了類似的産品,再要用相同的方法赈濟災民,可行性就不高了。
“是的,以工代赈!”許澤軒狠狠的點了下頭,随即從袖中,取出自己所寫的奏折,恭敬的遞到了李二陛下辦公的案幾前。
一直低着頭,站在李二身邊的小太監,剛想結果許澤軒遞過來的奏折,卻被李二一把推開。
“嗖~”一道風聲略過,許澤軒的奏折,已經出現在了李二的手中。
《以工代赈的具體實施辦法》,掃了一眼奏折的名字後,李二陛下便迫不及待的開始閱讀起來。
在奏折的開頭,許澤軒首先闡述了以工代赈的概念,随後又給出了相應的工作項目。
他給出第一個工作項目,自然是比較有把握的制鹽之法。
這種制鹽之法,名爲五步産鹽法,顧名思義,就是分五個步驟生産食鹽,分别爲:集鹵蒸發、過籮除雜、儲鹵、結晶、鏟出。
第一步,集鹵蒸發。把鹵水(含鹽量高的水)引到到蒸發畦,蒸發數段,“一步一卡”,借太陽和風力自然蒸發。
第二步,過“籮”除雜。利用産鹽過程中結晶出來的鹽闆作爲“籮”,叫做硝闆,它可對産鹽鹵水起到除雜和提純效果。
第三步,儲鹵。将經過四至六次“籮”後的鹵水,提送到儲鹵畦渾存。
第四步,結晶。結晶池的底是平整的硝闆(“籮”)。在提送鹵水前,先往池中加入少量淡水,使結晶出來的池鹽同硝闆的結合較疏松(爲鏟鹽節省人力)。然後将儲鹵畦中的鹵水,灌進結晶池中,就能不斷析出氯化鈉晶體(食鹽)。
第五步,把鹽鏟出。
通過這種五步産鹽法生産出來的食鹽,顆粒較大,顔色純白,口感去除了苦澀。
若是再經過過濾、溶解、結晶等一系列操作,便可制成精鹽。
這麽制出來的鹽,口感肯定是比不上21世紀的,可比起唐朝的精鹽,卻是一點都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