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怨氣是化解了,然而在回京的途中,他并沒有那種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得意。
這倒不是他骨子裏對升官發财一點興趣都沒有,而是因爲一路之上的所見所聞,讓他怎麽也得意不起來。
生活在21世紀的人,很少能夠體會到長時間飽受饑餓的滋味。
現代社會,餐飲、物流行業都極度發達,肚子餓了就算沒有外賣,也總能輕易找到售賣吃食的店鋪。
即便生活在經濟、交通不怎麽發達的農村,也不難找到賣速食品的小賣部。
就算是許澤軒這種,從小生活在孤兒院的人,他們的生活條件或許沒那麽好,吃的也很一般,但最基本的溫飽,還是可以保證的。
可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不餓肚子,卻是許多老百姓夢寐以求的盛世。
中國古代有很多所謂的盛世,比如說文景之治,開皇之治,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康乾盛世。
然而,這些所謂的盛世,絕大多數都沒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比如康乾盛世,當許多辮子朝的官員,不停的對皇帝歌功頌德,大肆鼓吹盛世來臨的時候,他們根本注意不到,老百姓們正在偷偷抱怨“康熙康熙,吃糠拉稀。”
事實上,就算在太平年景,古代的百姓,也就能勉強混個溫飽。
而所謂的盛世,則隻是在溫飽的基礎上,能有些結餘,讓一小部分百姓,能夠在節日之外,吃上一兩頓肉。
貞觀固然也是一個盛世,然而盛世的開頭,至少要從貞觀四年開始算起。
李二剛剛登基的那幾年,關中百姓真的是多災多難。
貞觀元年的大雨、霜災,直接導緻了莊稼欠收。
貞觀二年三月的大旱,四月的蝗災,更是差點讓百姓顆粒無收。
即便朝廷已經撥款赈災,李二陛下更是出錢替不少百姓,贖回了他們賣掉的子女,可饑荒并沒有因此緩解多少,依然在整個關中蔓延着。
說不上餓殍遍野,但餓死人的現象,時有發生。
朝廷在施粥,但這粥薄的能倒映出人的影子不說,裏面還經常會參雜一些沙子。
後世某電視劇中,有這麽一段,皇帝問手下的大臣,朝廷赈災時,怎麽才能保證難民以外的人,不來占朝廷的便宜,不來領朝廷布施的粥。
當時和珅出了一個主意,說在粥裏撒上一層灰,這麽一來不是真正餓肚子的人,就不會來搶粥喝了,皇帝一聽連連叫好。
可這樣的場景,終究隻會出現在電視劇中,純屬不了解古代百姓苦難的現代人編造而成。
事實上早在唐朝甚至更早,官員們就想出了不讓難民以外之人占便宜的方法——在粥裏摻沙子。
摻了沙子的粥,可比灑一層灰的粥,要難吃多了,也就比觀音土強上些許。
如果不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驕傲的關中百姓,絕對不會去碰這種食物。
可偏偏就是在發放這種食物的粥場前,許澤軒看到了一條條由災民組成的長龍。
雙目無神,面黃肌瘦,沒有半點對生活的憧憬。
“或許,我真的應該爲他們做一些什麽!”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許澤軒不是聖人,他不會爲了别人而犧牲自己的利益,但是如果事情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内,他也不介意出手幫一把。
……
……
許澤軒一路上輕車簡從,本就走的極爲迅速。
當他進入關中,見到關中百姓的慘狀後,心裏更是憋着一股勁,趕路的速度不免又快了幾分。
日夜兼程之下,他和牛老實以及幾個護衛,隻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便從朔方西城,回到了長安。
“爵爺已經到了關中,随時都可能回府,這些日子大家都精神點。
出征将士凱旋歸來,正是彰顯我許家名望之時,到時若是有人出了差池,老夫定不會輕饒!”文水縣男府内,福伯一臉正色的訓斥着自家的仆役。
自從牛老實,把許家當年的一些老人請回來之後,他肩上的擔子,明顯松了很多。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讓他把店鋪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交接完畢。
如今他的主要精力,已經順利的從管理、經營店鋪,轉移到打理文水縣男府上。
“不用那麽麻煩,我已經到家了!”許澤軒當然明白福伯的苦心,也清楚出征将領得勝歸來之時,需要走哪些程序。
在大唐生活了大半年,他早已融入了這個時代。
出征将士得勝歸來,必定會受到百姓夾道歡迎,男子鞠躬,女子作福,這是出征将士該有的榮耀。
可享受榮耀,也得分清楚狀況,現在許多關中百姓都在挨餓,他哪有心情享受榮耀。
“福伯,讓人準備一下,我要洗澡,梳洗完畢後,還要入宮面聖。”沒有人在外迎接,沒有任何排場,他隻是簡單的吩咐了一句,便朝着自家廚房走去。
入宮面聖,要注意儀容儀表,同時也要喂飽自己的五髒廟。
隻有吃飽了,才有力氣思考,有力氣幹活。
這次關中饑荒,規模不小。
朝中官員,經過李二陛下吏治整頓,留下來的基本都是能臣,然而以目前的糧價,以國庫目前的狀況,要拿出足夠的糧食來赈災,幾乎不可能。
想要拯救大部分災民,最好的方法莫過于在赈災的同時,還能給朝廷帶來源源不斷的收入,填上因爲赈災而産生的窟窿。
結合以上兩點分析,最好的赈災方法,莫過于以工代赈。
通過讓災民工作,給朝廷給國庫帶來收入,然後再把這部分收入,反饋給災民,讓災民能夠填飽肚子。
至于要讓災民做什麽工作,在回來的路上,許澤軒也有過相關的考慮。
人生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米是目前最急缺的東西,且大部分掌握在朝廷、世家、大糧商手中,想要在米上做文章,難度着實太高,風險也很大,暫時不予考慮。
至于油和茶,在唐時還屬于奢侈品,想要在其中得到利潤不難,但需要時間推廣。
許澤軒或許等得起,但災民可等不起。
排除以上幾個選項,最适合做文章的,莫過于柴和鹽。
古代生活中,家家戶戶都要用到柴,而柴的最大作用,就是燒火,它的地位并不是不可取代,比如說煤就可以取代柴。
煤的使用,在後世十分普遍,無論是在工業上,還是在民用方面,我們都可以看見煤的身影。
擁有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許澤軒自然知道,該如何發揮出煤的價值。
可煤的價值,固然極高,但真的要把這種價值開發出來,卻也不容易。
開采、加工、銷售。這三個步驟中,比較難的加工問題,對于許澤軒來說,并不算是問題。
他有方法,讓燒煤的人不中毒,也十分确定,煤的燃燒效果要比柴好,難的是如何開采和銷售。
後世之人,經曆了信息大爆炸,在見識方面自然是遠超古人,可真正下過煤礦的,又有幾個?
大多數人對于煤礦的概念,也就停留在影視作品、或紀錄片中,許澤軒同樣如此。
他不懂得開采,若是任由唐人把煤礦當成金礦、銅礦那樣處理,那麽他的善舉,到最後有極大可能會給他惹出大禍
至于銷售,若是放在幾個月前,根本算不上是問題。
那時候天氣寒冷,家家戶戶對于柴火的需求量都很大。可現在已經是農曆四月,天氣漸漸轉暖,人們對柴火,對煤的需要,也随之降低。
需求量少了,銷售的難度自然就提上來了,畢竟一個銷售再怎麽厲害,也很難把梳子賣給和尚。
煤确實可以賺錢,不過需要配套的技術,在大規模開采之前,必須保證礦洞不會坍塌。
鑒于有諸多難點,光憑此一項得到的利潤,很難滿足所有災民的需求。
考慮到了這些,許澤軒又把注意打到了鹽上面。
古往今來,人類主要從四種途徑獲取鹽。
其一,海水。
海洋面積占地球總表積的70.8%,海洋的平均深度約3800m。海水中已發現含有80多種化學元素,形成多種溶解鹽,總含鹽量3.5%左右。
其中氯化鈉的含量爲2.7%左右,是重要的制鹽原料。
其二、岩鹽。
地殼中的氯化鈉固相沉積物。是在封閉、半封閉的沉積盆地中,有利的地質構造和幹旱氣候條件下,富含鹽分的水體逐漸蒸發、濃縮、沉積而成。
其三、鹽湖。
第四紀以來形成的石鹽和鹵水礦床,分布在世界幹旱的内陸閉流區,分爲南、北半球兩個鹽湖帶和赤道鹽湖區,以北半球鹽湖帶爲主。
一般爲固相和液相共存,也有鹵水湖和幹鹽湖。
其四、地下天然鹵水。
沉積岩形成時,封存在礦物或岩石縫隙和裂縫中的海水、地下含鹽泥漿冷卻時凝成的鹵水或地下溶濾鹽類礦物而形成的鹵水。
……
……
獲得鹽的途徑,雖然多種多樣,不過人類最開始的食用鹽,全部都是海鹽,而古人對于煮海鹽,有個更爲形象的名字叫“熬波”,也叫煮海熬波。
在許澤軒的印象中,古人用鹽,多數都是熬波所得。
所以他準備如許多曆史穿越小說那樣,通過從岩鹽、鹵鹽中提取食用鹽,來讓災民們度過這次饑荒。
然而經過一番詢問、一番調查,他發現這一想法并沒有實現的可能。
事實上,早在漢朝時期,人類就學會了平地取鹽。
《蜀王本紀》中記載:漢宣帝地節中,始穿鹽井數十所。翻譯成白話文,大概就是漢宣帝地節年間,開始打鹽井。
同時,漢朝也開始依山取鹽,吳王劉濞,淮南王劉安都曾經靠山煮鹽和鑄錢,并且都以此積累起來的财富而反叛。
既然岩鹽、鹵鹽都已經出現,那麽許澤軒隻能退而求次,把目标轉移到,如何提高制鹽效率,降低成本上。
明朝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詳細記載了制鹽的方法,其中《天工開物·作鹹第三·海水鹽》中說:凡海水自具鹹質,海濱地高者名潮墩,下者名草蕩,地皆産鹽……無雨日廣布稻,麥稿灰及蘆矛灰寸許于地上,壓使平勻。明朝露氣升騰,則其下鹽茅勃發,日中晴霁,灰、鹽一并掃起淋煎。
這是種非常原始,也非常緩慢的制鹽方式,光是前期就先要在海邊種鹽,就是把一些稻谷杆什麽的撒下,等明天霧氣升騰凝結出來的鹽霧,再連着這些茅草一起去煎,後面還有無數的工作。
明朝制海鹽的效率都那麽低、難度那麽高,在明朝之前的唐朝,也不會先進到哪裏去。
事實上,中國古代的海鹽、湖鹽、井鹽,大體都是取鹵做原料,或柴火煎熬,或風吹日曬,水分蒸發後便能得到鹽。
宋代以前的海鹽制造,全出于煎煉,海鹽是刮土淋鹵,取鹵燃薪熬鹽,直到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鹽民才用溝灘之法,改煎爲曬,從而結束了煎鹽的曆史。
許澤軒想要從制鹽中獲利,賺取足夠多的銀錢,唯一的辦法,隻能是通過曬鹽之法,生産出更廉價,雜質更少的鹽。
一些南方地區,陽光充足,是曬鹽理想的場所。
簡便的方法,莫過于用經過太陽曬幹的海灘泥沙澆海水過濾,制成高鹽分的鹵水,再将鹵水存在池中,在陽光下蒸發結晶成鹽。
海鹽如是,岩鹽也可以用相同的辦法。
眼下已是四月份,早已過了立夏,天氣漸漸變熱,光照也越來越充足。
這樣的條件,配合後世的制鹽之法,想必不難做到降低提取成本、提高鹽的品質,以粗鹽的價格,售**精鹽品質更好的鹽……
在吃飯、洗澡的過程中,許澤軒默默整理歸納了一番自己的想法,待他換上官服,乘坐上馬車,走在去往皇宮的路上時,一封格式工整,有理有據,讓人難以反駁的公文,便徹底在腦海中生成。
等來到皇宮門口時,新鮮出爐的奏折,已經被揣入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