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啦。”
叔侄兩人一前一後出現在門口，打斷了秦老爺的急切。
杜華朝秦士良身後的人看去，是一個大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男子，人很高，卻生得十分瘦弱，一身衣衫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随風飄，面色泛白，五官清秀，算不上俊，但絕對不醜，臉上那雙眼睛如枯井般無波。
一雙長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頭上戴着的玉簪和發髻，跟着一起晃動得厲害。
爲了照顧對方的自尊心，杜華很快便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杜齊富也别開了眼，心中卻對此人生出了憐憫之心，身有殘疾，不被妻子尊重，頭上早就草原青青一片，真是可憐。
呂氏瞥了一眼，就像看一個陌生人，眼神裏閃過一抹嫌棄。
“大哥，你找我？”
秦重海對嫡大哥很是恭敬。
“恩。”秦老爺點頭，“老四，這位小姑娘是良兒爲你找來的神醫，你要不要看看？”
秦重海看向杜華，大概是杜華的年紀，又大概因她是女娃，秦重海無波的眼神也閃過一絲驚訝，然後再看向秦老爺，“大哥，這些年看的不少了，我并未抱有期望。”
意思就是不想看，想拒絕。
“四叔，不許你自暴自棄，必須看。”秦士良不等老爹發話，叉着腰氣呼呼道，臉上的嬰兒肥還未全散的他，氣得像隻小蒼鼠，兩頰一鼓一鼓的。
杜華看着他的模樣，倒是有些感動，不禁眼神泛起了一絲溫暖的笑意。
“良兒……”
秦重海看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溫柔，還帶着些許無奈。
“醫人先醫心，如果秦四爺心中都沒盼望自己能好，再好的大夫來了也是無用。”杜華聲音很冷，眼神也冷冷的看向秦重海，她讨厭那種大夫沒說話，自己就放棄了自己的病人。
“神醫姐姐，别啊，你别生氣，我四叔是因爲這些年失望太多次了，并不是看不起姐姐的醫術……”秦士良像隻二哈蹦到杜華面前，端起她手邊的茶遞到她手上，嘴中甜甜的叫着姐姐，就差搖二哈尾巴了。
“喲，妹妹，妹夫，今天你們家人還挺多的哈，來了什麽貴客？”
廳中正僵持不下，一個灰袍老者一陣風的走進了門。
上坐的齊夫人一看，立即站了起來，“大哥，你怎麽來了？”
“咋？誰規定我今天不能來？”老者張嘴就怼。
齊夫人：……
“大舅舅，你來啦？正好，正好，你幫我勸勸四叔呗，四叔他又不聽話了。”秦士良迎了上去，抱住老者衣袖晃了又晃。
“你又從哪給他請來了庸醫治腿？我才不勸。”老者嘴巴都瓢到天外去了。
“大舅舅，好舅舅，勸吧，一定要勸，這次我請的是小神醫啊，真的……”秦士良急了。
“不勸。”
“大舅舅，壞舅舅，我不理你了。”
“不理正好，讓你好好念書，好好考，結果考得一踏糊塗，把舅舅我的老臉都丢光了。”
“……”
杜華早就認出了老者，坐在那一臉戲谑的看戲，這世界真小啊，昨天才見，今天她又和他見面了，昨天那一跤跌得也沒跌出點毛病出來，還有精神到處跑啊。
“齊夫子，你說誰庸醫呢？”
昂？
見鬼了嗎？
齊老夫子身體一僵，僵硬的脖子慢慢扭着向聲源看去，“小……小神醫？”
“恩哼？”杜華點頭，“齊老夫子，昨天跌了一跤，無礙吧？”
“啊哈……無礙，無礙，小神醫，原來是你啊，老夫見到你倍感親切，那個，秦家老四，看，看腿……老夫保證你的腿藥到病除。”
秦士良：“……”
齊夫人：“……”
杜華：“……”
其他人：“……”
秦家一家人目瞪口呆，秦士良揉了揉眼睛，他大舅舅換了個人？
要知道，他大舅舅在縣學裏素以耿直，倔強出名，除了他疼寵的妹子，以及妹子生的幾個娃娃的話，其他人的話他根本懶得一屑的。
還有，大舅舅什麽時候和小神醫認識的？
看樣子，恩，用他的話說，見到小神醫還倍感親切啊！
衆人呆愣間，齊老夫子伸手把秦家老四扯到杜華面前，一臉嚴肅的看着他，“你是我的學生，我是你的夫子，我的話你還聽不聽？”
“夫子，學生自然聽的。”
秦重海沒奈何的看着自己曾經的夫子。
“聽就好，治腿！混小子這次沒請錯人，别看小姑娘年紀小小的，她醫術可是精湛得不行，昨天，縣學的于夫子就是因她從閻王爺那撿了條小命回來了。”
“于夫子？他可是老哮喘，他……”沒事？
“他昨天去案首家吃喜酒，不想找不到随身帶的藥丸，正好杜姑娘是案首的表妹，也在場，所以，她救了他，你信我，你的腿她能治。”
杜華一臉無語的看着齊老夫子，昨天最不信自己的人是他，今天他倒是給她推銷上了。
“好，我治，聽夫子的。”秦重海點頭。
秦士良一聽可高興了，沖着秦重海道：“四叔，走，我們去隔壁房間裏讓神醫姐姐給你看看。”
然而又走到杜華身邊，把她的醫箱背了起來，充當了藥童的角色，整個大廳裏，就他最忙。
“走吧。”杜華也對秦重海點點頭，願意治就好。
三人去了隔壁房間，杜齊富不放心妹妹，也起身跟着一起去了。
齊老夫子坐下喝茶，看着妹妹和妹夫道：“你們可别小看了小神醫，今年的案首李子年是小姑娘的嫡親表哥，是于夫子的得意門生，人聰明正直，前途無量，聽李案首說，他今年能考中，也是沾染了小姑娘的福氣。”
齊夫人和秦老爺聽出了大哥提醒的話，是讓他們别得罪了小姑娘。
“我昨日也是聽李子年說的，小姑娘的醫術頗高，連縣城裏的許大夫也比不上，治好了李子年爺爺的老寒腿，還救了李子年四嫂和侄女兒的性命，李子年四嫂當時在許家醫館難産，正好小姑娘碰上了，許大夫對她恭敬得狠。”
“還有，小姑娘家大哥也是秀才，今年會參加秋闱，侄兒杜小文也是縣學裏拔尖的好成績，你們隻許與她，與他們杜家交好，不能交惡，可知道？”
“大哥，我們知道了。”齊夫人和秦老爺知道這個倔強的大哥能說出這一番人情話提醒他們，是看在齊夫人和幾個孩子的面子上。
秦老爺此時才看向坐在那思考着什麽的呂夫人，“四弟妹，我大哥的話你也聽到了，先前你與杜姑娘針鋒相對，得找個機會向她道歉，握手言和，算是爲了秦家，也是爲了呂家和你自己。”
呂夫人先前還想着找個機會報複杜家，征服杜齊富做自己的裙下之臣，但齊老夫子一番話卻是提醒了她，短短幾個月時間，杜家已經是翻天覆地，再也不是她想拿捏就能拿捏的，正在後悔年前沒有趁機會繼續下死手。
聽了秦老爺的話，有些不甘心道：“大哥，握手言和就免了，我已經與他們結下了不小的梁子，道歉是沒用的，我答應你盡量不繼續得罪他們。”
“什麽？”
杜老爺聲音猛的提高。
“結下了什麽梁子？”
“就是那杜三公子，年前在我們賭坊手癢，欠下賭坊賭銀五十兩，我們折磨了他幾天，然後又着人帶着他上杜家門逼要了賭債。”呂氏不敢說那是自己有私心的算計。
聽了他的話，秦老爺，齊夫人，齊夫子三個人臉色凝重起來，半晌後，了解呂氏的秦老爺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她，“是他自己好賭，去的賭坊？不是你們的人設計的吧？”
呂氏沉默不說話，不但是他們的人設計的，還是她親自用的手段設計的。
“完了，完了……我說你，你……”秦老爺你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好，臉色青白一片，他沒想到竟與杜家有這麽大的過節。
“大哥放心，杜齊富并不知道是我們的人設計的，隻當是自己一時沒忍住……”
“哼……”齊老夫子一聲冷笑，“你以爲别人都蠢？就你自己聰明？可笑可歎！”
“妹妹，妹夫，你們對這個心眼小，手段辣的婦人一再退讓，再退讓下去就等着秦家毀在她手上吧，也不知道當初你們怎麽就瞎了眼看中了她做重海那孩子的媳婦！罷了，罷了，這都是你們秦家的事，老夫我管不着，也懶得摻和，我走了……”
齊老夫子氣得臉鐵青，一拂袖，大步離開了。
“诶……大哥，大哥……别走啊……”齊夫人伸出爾康手，外面的人卻早就不見了蹤影。
秦老爺和齊夫人面面相觑，呂氏被齊老夫子氣得臉都綠了，什麽叫他們瞎了眼？是她自己瞎了眼。
房間門口站着四個人，默默的看着大廳裏的人，秦重海和秦士良兩個脹紅了臉，他們二人絕對沒想到，秦家和杜家竟早就結下了梁子，還是呂氏出的手。
杜華替秦重海檢查腿檢查得很快，心中有了數，便帶着四個人出來，沒想到走到門口，就聽到了這一番對話。
從當事人嘴中承認了呂氏對自家的算計，杜齊富臉色不好看，杜華臉色也不好看，她們不但騙了三哥去賭銀子，還折磨了他，最後還逼債……
杜華心裏怒火大盛，眼裏也冒着火，看向杜齊富，“三哥，當時他們是怎麽折磨你的？”
想着那難堪的幾日，杜齊富搖了搖頭，“幺妹，都過去了，别問了。”
秦重海心中剛剛升起的希望，像肥皂泡一般啪嗒一聲又破滅了，小神醫知道了這一切，還會替他治腿麽？
秦士良恨不得去抓着呂氏狂扇她幾個巴掌，雖然當初四嬸進入秦府，是爹娘聯手呂家算計了她，但是……
她也不能把怒氣全部發洩到四叔身上啊。
四叔已經夠可憐了，要是神醫姐姐不願意替四叔治腿，他要怎麽辦才好？
秦士良小心翼翼的看向杜華兄妹二人，果然，臉一個比一個長，一個比一個黑，神醫姐姐的眼神全是實質的怒氣在燃燒。
娘親呀，姐姐啊，救命啊！
杜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走了出來。
“小神醫，杜姑娘，怎麽樣？我四弟的腿能治嗎？”秦老爺心虛的站了起來。
杜華在原來的位置上坐下，端了茶杯，水冷了，不禁蹙眉。
秦老爺一看，趕緊親自上手爲她和杜齊富換上了熱騰騰的茶水。
杜華這才端着杯子喝了兩口，淡淡道：“他的腿能治，前期治療再加上康複治療，三個月，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走路。”
“真的？”
秦老爺一臉驚喜，秦重海瞪圓了眼，呂氏拈着點心的手一頓。
“我再問一遍，秦四爺，你這個腿你治不治？你想不想行走如常？”
“小神醫，先前我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以前，多少大夫看了我的腿後都說不能治，一輩子隻能這樣了，我心灰意冷才會有先前的态度，請小神醫不要與我計較。”秦重海立即道。
“前期會很痛苦，你也能忍住？”
“能，我能，這麽多年我都忍過來了，沒有什麽痛苦忍不住！”秦重海的眸子裏是渴望和堅定。
杜華這才點點頭，病人想要好，想要治，她幫願意出手，“好，要我治也行，不過，我有三個條件才會治。”
“小神醫你說，隻要能治好我的腿，别說三個條件，十個條件，我也應。”
“第一，你這腿一旦開始治療，就要天天堅持不斷，我沒那個時間天天往秦府跑，你自己帶兩個信得過的侍候你的下人去我們杜家村租個屋子住下，可否？”
“這個沒問題。”秦重海點頭。
“第二，我的診金會很貴，用的藥也貴，治腿前付我一千兩銀子的診費，等你的腿治好了，能如常人一般走路了，要付我一千兩銀子的診費，可否？”
兩千兩？
嘶……
客廳一片吸氣聲。
秦家不缺銀子，但兩千兩銀子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杜齊富眨巴着眼看妹妹，就像是看一尊閃閃發着金光的财神爺。
“你搶錢呐？”呂氏心疼得大叫。
“呵……”杜華冷笑，“呂夫人，我還真是搶銀子！誰叫我醫術高超，沒人可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