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已過。
冬日的梅花快要開了。
夜沉如水,晦暗無光。
蘇鴻信背着“斷魂刀”,老神在在的坐在床邊,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煙,這段時間,自打不死草的事兒過了,他也沒怎麽閑着,接了幾單生意,順道也算做着降妖除魔的活計,打發着時間,其實多是些孤魂野鬼,中元節的漏網之魚,被他随手打發了,不提也罷。
瞧着時間,蘇鴻信擡眼望向牆上的畫,默然無語,随着時間漸過,屋裏的光線好似突然渾濁了起來,也暗淡了下來,四周的黑暗隻如潮水般蔓延開,吞噬着屋裏的一切。
看着畫裏漸漸模糊的面容,蘇鴻信緩緩起身,吐了口嘴裏的煙。
下一刻,他眼前的天地突然就像曆經了千百年的歲月滄桑,宛如風化的沙石,被呼嘯而過的飓風卷作漫天塵埃,像是燃燒的飛灰,盡數粉碎……
……
“呼!”
綿長的吐息聲徐徐落下,蘇鴻信彈了彈煙灰,一縷白煙隻似雲龍般自他嘴裏吐出,直飛出三五米外,方才散去。
再看。
天地已變,歲月浮沉。
蘇鴻信腳下走了幾步,等走到一堆半人高的亂草前,他擡腳撥了撥野草,遂見草後頭露出來一面傾斜欲倒,青暗交織的古舊石碑,許是年頭久了,上面都長了一層青苔,還裂着幾條口子。
“牛家村!”
斑駁的碑面上,赫然刻着三個字。
蘇鴻信再擡頭,用那他陰沉暗紅的眸子往後一掃,放眼所去,殘垣斷壁,老墳林立,上面的墳頭草都長了三四尺高了;這墳包的溝壑間,更是東一窟窿,西一窟窿,還散落着不少發黃的人骨,一些個骷髅眼裏,更是盤踞着蛇蟲,簌簌響動。
這些個窟窿也不盡相同,有的沿口平齊,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人爲的,有的則是落着不少爪印,還有狗糞,必然是被野狗刨出來的。
望着眼前的亂墳,蘇鴻信神情平靜,夾着煙,卻是避也不避,讓也沒讓,直直走了進去,沿途過處,甭管什麽毒蟲猛獸,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全都跟死了一樣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走了約莫十來分鍾,過了這“牛家村”,蘇鴻信這才走到一視野開闊處,遠方炊煙袅袅,似是有人;而且,這些墓碑上的字他倒也認得,半白不白的,心裏也有了一些猜測。
遠方紅日将墜,已是傍晚。
蘇鴻信走過一條小路,直往那炊煙升起的地方趕去。
但他驚訝的發覺,這一路行來,沿途瞧見的樹木,竟然全都光秃秃,樹皮沒了,而且這光溜溜的樹幹上,居然還沾着不少發黑的血迹,還有深深的抓痕,地上的土更是被人翻了個遍,樹根都刨出來了。
順着炊煙升起的地方走了沒多久,蘇鴻信才看見,這是一個坐落在荒山野嶺的村子,村子不大,看着一間間破破爛爛的草房土屋,約莫不到四十來戶,蘇鴻信此時正站在高處,眺望下去,還能看見村裏好像有火光亮起。
說來也是古怪,這一路上居然一人都看不到,寂靜的可怕,别說人,就是雞鳴狗叫,一點異樣的動靜都沒有。
蘇鴻信沿着入村的路,向着火光升起的地方走着,不長,幾快百米的樣子,越近,那火光便越亮,一道道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清晰。
太清晰了。
隻見這些人形神枯槁,披着亂發,一個個隻看背影,那簡直就像竹竿紮堆,瘦的厲害;火光在暮風中不停搖曳,也把這些人腳下的影子拉扯的不停的明滅扭動。
不光是瘦,這些人裏,有的人實在是太瘦了,以至于脫了人相,細脖大頭,偏生身子瘦小,給人一種畸形的異樣感,還有的人明明餓的皮包骨,可這肚子全圓鼓鼓的,遠遠看去配合着靜悄悄的死寂,當真像是一群鬼。
而他們,全都直勾勾的望着一個地方,眼神閃爍着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光,不停砸吧着嘴,細細的脖子伸的老長。
他們在看什麽?
蘇鴻信已走了過來,不知道是因爲他的腳步無聲,還是因爲所有人都被他們眼中的東西吸引着,竟然沒人看見他。
他湊近了一看,原來,所有人都圍着一口巨大的鐵鍋,而鐵鍋旁,則是拴着兩隻毛驢,别說人瘦,這畜生也是瘦骨嶙峋的,被捆着四隻蹄子,等蘇鴻信看見的時候,這毛驢已被一個頭發花白的精瘦老漢抹了脖,殷紅的血水接了足足兩大盆,到死,這驢子的眼裏還噙着淚。
大鍋下的火很旺,裏面的沸水不停鼓着氣泡,咕嘟嘟直冒。
眼見兩隻驢子都不動彈了,血流幹了,這些村民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幹皺的面皮随着笑容不停牽動,喉嚨裏則是不住吞咽唾沫的聲音。
“咣當!”
可一聲脆響,那殺驢的老漢手裏的剔骨刀卻是脫了手,老漢很瘦,顴骨突出,頭發花白,就連臉上的胡茬也是白的,兩腮深凹,眼眶凹陷,一張老臉瞧不出一點人色,發着滲人的慘青,敞開的布褂裏,黝黑的肚皮已經鼓了出來。
他看見了蘇鴻信,
畢竟,他們村子,已找不到這麽結實,魁梧的身子了,蘇鴻信雖站在圈外,卻還是如鶴立雞群一般,被瞧了個正着。
其他村民自然也看到了,但蘇鴻信聽到的不是招呼聲,而是一聲聲吞咽口水的聲音,這些人的眼神詭異的讓人不寒而栗,像是勾魂的鬼。
“老丈,此處是何地界啊?能不能給我找個地方,讓我住一晚?”
蘇鴻信深深的看了眼那兩隻毛驢,臉上已瞧不見什麽表情,他平靜的問。
“嘿嘿嘿……”
老漢先是黑人笑了幾聲,笑聲就好像喉嚨裏堵着棉花,又沙又啞,裂開的嘴裏,是發黑的牙口,脫落了大半,而且隐隐散發着屍臭。
“後生客氣了,我們村已經很長時間沒來過生人了,村東頭有間院子,柱子,你領這位客人過去吧,等肉好了,别忘了給客人端一碗!”
“嘿嘿,對對,别忘了好好招待!”
“呵呵!”
……
蘇鴻信一眼望過去,就見所有村民全都望着他笑。
“不知道,現在,是哪個年頭啊?”
他又問。
老漢臉上怪笑,露着一口發黃發黑的牙,說道:“後生你是不是糊塗了,今年是己未年!”
蘇鴻信一掀眉。
“民國八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