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
蘇鴻信右手一抖,湯碗墜落。
他擡頭,看向陳天嘯,也不說話,隻是望着他。
“兩日前,袁世凱派兵圍剿義和團拳衆,雲龍老弟聞訊連夜馳援,爲救衆人脫困,身中十三槍,已在昨天傍晚,重傷離世了!”
老人低着聲音,緩緩說道。
蘇鴻信一雙眼睛猝然發赤,像是沁了一層未幹的血,他面無表情,慢慢垂下眼皮,像是傻了般,呆了般,靜坐不動,仿佛成了石塑。
“鴻信?”
陳小辮眼露憂色。
“這是他交給你的東西!”
蘇鴻信擡手接過老人遞來的書信,等拆開來一看,卻見其中,隻有一本折起的簿冊。
“燕子三抄水!”
赫然是老人的生平絕學。
蘇鴻信望着那簿冊,一張臉漸漸漲紅通紅,如塗朱漆,額角青筋暴起,喉頭更是不住上下鼓動,隻望着手中簿冊,他嘴唇翕動,似要說話,可張嘴一瞬,卻是吐出一腔熱血,将那書冊濺的滿頁朱紅,一張臉頃刻血色盡褪,有若金紙。
“啊!”
口中同時慘呼一聲,而後仰面摔倒。
屋中二人大驚。
“鴻信!”
“鴻信!”
……
等蘇鴻信再醒來,已經是深夜了。
“鴻信!”
陳小辮守在床邊,眼見蘇鴻信睜眼,登時喜極而泣。
“你吓死我了!”
蘇鴻信面色蒼白,像是大病了一場,他雙眼像是從空洞漸漸恢複了幾分神采,最後看着撲到懷裏的人,一雙眼蓦的一紅,緊緊抱着陳小辮,半晌,才沙啞着喉嚨說道:“李老爺子死了,我本來還打算等回到天津,認他做義父呢,以後,沒機會了!”
見他開口,床邊衆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氣,這人,最忌大喜大悲,常人都是如此,何況武夫。
蘇鴻信本就剛練了功,氣息剛平,加之又喝了壯氣補腎的湯羹,心緒突然間大起大落,糾結之下,卻是胸腹間的氣血一逆,一口氣沒緩上來,這才昏厥當場。
“李老爺子的身手我見過,拳腳如何姑且不說,但他已有請神之能,一身輕功隻怕天底下少有人能出其右,區區幾杆火槍,我不信能殺他,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蘇鴻信說道,他嗓子裏像是被刀割過,聲音低啞的厲害。
說完,眼中殺機驟然濃烈,像是兩團赤紅鬼火升騰,血光幾欲奪眶而出,面目猙獰惡戾,隻似一尊啖人羅刹,食人惡鬼。
他猛的看向屋裏的陳老頭。
“送信的人有留下什麽話麽?”
陳天嘯歎了口氣。
“行了,你也别猜了,是白蓮教,李老弟被下了暗手!”
蘇鴻信聽的深吸了一口氣啊,他說道:“肯定是因爲我,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把白蓮教的事告訴他!”
“唉,鴻信,你别想太多了,你今天心緒大起大落,以緻元氣大傷,恐心肺有損,當務之急是好好修養恢複!”
陳母安慰道。
“好好休息!”
屋裏幾人勸慰了幾句,都退了出去,隻剩下蘇鴻信和陳小辮。
“白蓮教!”
蘇鴻信嘴裏像是咀嚼般念叨着這個名字,語氣幽幽,他又看看身旁那本被血染紅大半的薄冊,一陣沉默。
“鴻信,你沒事吧?”
陳小辮見他精神恍惚,滿面憂色的問道。
蘇鴻信搖搖頭。
“我沒事!”
“我爺爺以前給我說過,人活一世,必有相欠。我這輩子很少有怕的東西,但我最怕的,就是欠下些什麽,還得清也還罷了,我怕的,是還不清的賬!”
“老爺子視我如子侄後輩,又因我而死,明天我想給他立個靈位!”
陳小辮抱着他柔聲道:
“好,都依你!”
……
這年冬,“義和團”與清庭正式敵對,起因乃是因爲山東“義和團”将禹城縣内十七處教堂全部搗毀,大肆殺害外國傳教士及教衆,是故,外國公使紛紛提出抗議,清庭迫于壓力,任命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
至此,袁世凱甫一上任,便大肆鎮壓剿殺“義和團”拳衆,各處“義和團”首領,如朱紅燈、心誠和尚、于清水等人,先後遭到捕殺。“義和團”開始逐漸朝直隸、天津等轉移、聚集,聚勢一方,勢頭高漲,短短不足三月,僅天津城中,所聚拳衆便已不下兩萬餘人,其餘各勢,皆有響應,各處更是接連爆發出拳衆殺害外國傳教士的消息。
直到翌年暮春,五月中旬,河北涞水縣發生教案,設伏擊斃練軍分統楊福同,此一役被稱作“涞水大捷”,清庭震動。
五月末,直隸中部,約有三萬“義和團”拳衆,占了涿州城,其勢高漲,清庭屢番與之交戰,然終究未能建功,似已無力回天。
六月中旬,曹福田率數千拳衆入津門,領導城中兩萬餘拳衆,将“呂祖堂”設爲總壇口,聲勢浩大,一時無兩。
直至,老龍頭火車站一役……
陳家溝。
蘇鴻信正赤着上身,滿面沉凝的吞吐着氣息,隻見他身形看似未動,然細瞧之下,卻見奇異一幕,但見他身上汗珠前一刻剛滲出來,下一刻,卻已從身上濺飛出去,在空中粉碎成霧。
粗略一看,稀松平常,然細瞧卻另有巧妙,暗有玄機,隻見蘇鴻信雙腿微弓,氣息一吞一吐,雙臂上的汗毛竟是也跟着一開一縮,且還帶着一股莫名的震顫,自大龍而起,蔓延滲透至他的雙臂,沁入每一寸血肉脈絡,化作一股起勁,從毛孔中随筋骨脈絡的震顫噴吐出來,這便是暗勁。
藏于内,不形于表,動辄不顯山露水,暗而無形。
蘇鴻信就這樣足足站了快一個小時,一張臉從平常普通到慢慢變紅,再到通紅似火燒,到最後渾身都是赤紅,隻在他咬牙堅持下,随着暗勁不住催動,筋骨脈絡不斷震顫,隻見他拳眼上的韌硬厚黑的老繭竟是一點點的從骨節上剝落,老皮慢慢卷起,露着底下細膩的皮肉。
“成了!”
他心頭松了口氣。十指齊震,手臂上的老繭和死皮登時紛紛落到了地上,一雙手臂頃刻似是脫胎換骨,變得白淨細膩,宛若新生。
“好,我這一雙手,總算是練出了暗勁!”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長歎一聲,喃喃道:
“終于要回天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