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人。
蘇鴻信既沒躲,也沒逃,反倒是敞亮的拉開了院門,轉身回屋了。
他也算是見過高手的人了,可這漢子一眼瞧來竟是掃的他背後能汗毛倒豎,這就有些驚人了。
武夫所練,無外乎精氣神三昧,但凡真正的高手,精氣内斂,氣血雄渾,自有一股懾人氣勢,厲害的興許瞪上你一眼,便能令你膽氣爲之一喪,這便是先聲奪人,在氣勢上壓你一頭,還沒打呢,就先輸了一半。
好在蘇鴻信如今刀下殺人過百,自有一口惡氣胸中藏,目中戾光放,這氣勢上,兩人也多是半斤八兩,誰也不怵誰,還得是亮亮把式,手底下見見真東西。
日頭西斜。
遠處的暮蟬吵的正歡,這院裏四周卻靜的吓人,就見樹下的那人,眸子一動,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敢情是和蘇鴻信一樣,這手背上的汗毛也都豎了起來。
漢子低低自語了一句。
“好一口惡氣!”
不見動作,卻見其手背上的青筋莫名贲張,一鼓一跳,隻鼓了兩鼓,手背上的雞皮疙瘩竟又沒了。
随後。
漢子一把抓着槍尾隻甩腕一抖,地上那杆大槍整個似龍擺身一樣,嘩的蹦到了空中,被其橫空穩穩一端,那是晃也不晃,右手再順着槍杆往前一滑,腳下一趕,便已握到了槍杆前三分之一處,尾端拖地,向小院這邊行來。
木門大敞,兩扇木門沾惹着厚厚一層風塵,灰蒙蒙的,斑駁難看,髒兮兮的。
别看漢子身形瘦小,可這腳下的步子,溜的就跟泥鳅一樣,一雙灑鞋貼着地一噌一滑,繞着弧形步,短短幾步,硬是趕過了三十來米的距離。
蘇鴻信坐在屋檐下的石階上,手裏杵着斷魂刀,看着對方的步子,眼皮又是一陣狂跳,同樣是弧形步,這卻與那燕青拳有些不同,瞧着隻像蜿蜒蛇形,竟然是劈挂。
漢子隻趕到門口,眼見蘇鴻信杵刀靜候,目光似是亮了亮,而後視線一轉,卻是直直望向了院裏的那顆老桂樹。
待看到上面被磨得光秃秃的樹皮後,不由得皺了皺眉。
“見過李大俠!”
蘇鴻信遠遠拱了拱手,緩聲道。
眼前這人,十有八九便是那李書文了,這可是實打實的大高手,饒是他心裏也有些沒底。
李書文眉頭一展,面上似沒表情,一雙眼定定看向蘇鴻信,已是提槍跨進了院子。
“就是你得了咱的東西?”
聲音出口居然聽着有些溫吞。
可蘇鴻信卻不敢心存僥幸,此人殺性之重,但凡動手,手底下那可是鮮有活口。
他咧了咧嘴。
“不錯,練了就是練了,小子我也沒什麽好遮掩的,李大俠想怎麽個收拾法,不妨劃下條道來,但有一樣不行,您若想要我的命,那今天咱們就得見個生死,除此之外,别的,我都能接着!”
蘇鴻信可不喜歡遮遮掩掩,拐彎抹角的,他性子直來直去,做事也喜歡直來直去,索性開門見山說個明白,畢竟學了别人的東西,理虧在先。
“好!”
李書文眸光一閃,卻是一把扯下了槍頭上的灰布,亮出一截銀光閃閃的槍頭。
“你學了我的東西,按規矩我得收回來,但你明知道我能找來還敢在這天津城裏等着,就沖這,我給你個機會,你要是能在我槍下走過六招,我轉身就走!”
端是快人快語。
蘇鴻信臉頰卻是一緊。
他甯願這李書文用拳,神槍神槍,這可是一步步殺出來的名頭,八極大槍更是被其耍的名震武林,武門高手,遇到這位,那都得頭疼。
現在對方居然要用兵器來搭把手,弄不好,今天他身子上就得多出來幾個窟窿眼,透心涼。
不過,既然人家已經給了退路,蘇鴻信也不磨蹭,手中斷魂刀一拎,便站了起來,隻要躲了他這六槍,那這事兒就算結了。
蘇鴻信舒展着筋骨,走到院中,望着那亮着光的槍頭,心頭暗自警惕。
據說此人爲練這一杆大槍,晝紮銅錢眼,夜紮香火頭,刺鏡達觸而不傷,刺廳柱之蠅,達蠅落而廳柱不損,簡直神乎其技,哪怕是後世,這也是位名人。
沒成想今天他居然要以身試槍,還是在這種情況下,可真是世事無常啊。
像是看透了蘇鴻信的心思,一直面無表情的李書文忽的咧嘴古怪一笑,口中隻道:“看槍!”
他槍尖往下斜斜一刺,已是紮在了蘇鴻信先前打熬氣力的那個石磨中心的軸眼裏,而後挑杆一掀,兩百來斤的石磨竟然被生生挑到了空中,再似搖風車一般,淩空一掄,轉了一圈。
駭人風聲嗚嗚作響,隻在蘇鴻信勃然色變中,那石磨已當頭砸來。
一刹那,蘇鴻信遍體生寒,頭皮發麻,口中怪叫一聲,倒地就往前翻,下一瞬,便覺一股勁風貼着他後腦勺飛過。
身後,“砰”的一聲悶響,那石磨赫然已斜斜嵌入土中一小半,像是長在了地上一樣。
蘇鴻信背後立馬沁出一層冷汗,心中已是暗罵,這氣力是不是忒大了點,若非親眼所見,他是絕不相信眼前這副瘦小的身軀上,竟能爆發出這麽大的氣力。
可已來不及他細想,面前陡見一片銀光如梨花綻放,晃的他瞳孔驟縮,口中強提着一口氣,他蹬地一竄,腳下發力,整個人自平地竄起。
眼看着已躲開了那幾朵槍花,不想一陣駭人勁風嗚的一轉,卻見一杆大槍淩空一掄,當胸劃來,電光火石間,他隻來得及将斷魂刀往胸前一立。
“梆”的一聲,蘇鴻信整個人立馬就被一股大力帶飛出去,狠狠撞在了院牆上,撼的黃土亂飛,握刀的雙手一陣酸麻。
一番交手下來,他像是也打出了真火,看來光躲還是不行啊,這厮分明是打定主意要他命來的,眼中厲色一露,管他娘的是誰,先打了再說。
迎面,便見李書文腳下一趕,快如閃電,手中長槍一抖,槍頭直如遊龍,左右翻動,抖出一片燦爛銀花。
“嘿!”
蘇鴻信雙眼驟凝,往下縮身一躲,腳下已同時騰挪扭轉,滑向一側,手中斷魂刀陡轉,刀身在上,反手倒持,對着槍杆便劈了下去。
可哪想李書文見之不驚不慌,槍杆一震,竟似扭動的麻繩一樣轉了轉。
“铛!”
斷魂刀一落,蘇鴻信蓦然覺得自己的刀刃竟是在打滑,像是有股奇怪勁道帶偏了他的刀,别說砍斷了,在那槍杆上連個印子都沒留。
那槍杆卻是餘勢不停,隻一攔蘇鴻信胸膛,将他整個人掀翻在地,滾了幾圈。
這才短短幾招,蘇鴻信已是灰頭土臉,連連吃虧,不及喘息,再見槍頭朝自己紮來,他眼露殺機,戾氣橫生,翻身淩空一轉,長刀杵地攔槍,雙腿則淩空飛踢出數腳。
“小孩子的把戲!”
李書文蹙眉說了一句,卻是認出了蘇鴻信這半吊子的譚腿。
“貪多嚼不爛,小子,你還得多練練!”
倏然,李書文手中長槍倏的往回一收,而後如蛟龍出海,竟是耍的如繡花般徑直穿過了他的層層腿影間,隻往他咽喉送來。
寒芒眨眼便已到了面前。。
蘇鴻信如墜冰窟,隻覺得一點森寒自他咽喉處飛快散至全身四肢百骸,駭的他臉色煞白,一個寒顫,眼睛都紅了。
“撲通!”
他跌落在地,驚魂未定的忙摸了摸喉嚨。
“今兒跟你搭把手,一是看在王五爺的情面上,二來,我在這天津城裏,已待了半個來月了,見你小子爲人豪爽,性子不壞,也不算辱沒了咱的東西,學了就學了,但你學的不對,今兒我就得敲打敲打你,免得到了京城,丢了性命是小,你再丢了我的臉。”
李書文把長槍一豎,直直将其杵在地上。
“你那吞氣的法子不對,這一口氣,你得沉到丹田肺腑,方能調控全身,運使四肢,你小子對我胃口,今兒咱就給你留個念想,看好咯,留神我的氣息!”
李書文語氣溫吞的說完後,緊了緊褲帶,抖了抖身子,渾身竟是傳出一陣咯咯怪響,雙足一沉擺了個架勢,便朝着那顆老桂樹走去。
短短幾步,李書文蓦然一斜肩膀,腳下一蹬,落地分金,沉沉踏出六個變化不同的足印,雙眼暴睜,精光四射,口中乍然鲸吞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吞的,就聽一聲古怪的異響陡然自其胸腹間驚起,卻非往日裏蘇鴻信口中所發之聲,聽着,像是牛鳴悶哼一樣,沉而厚,仿佛胸腔共鳴一樣,在這院中久久回蕩不散。
隻在蘇鴻信瞪大雙眼的注視下。
李書文已是沉沉靠在了桂樹上。
但詭異的是,不似蘇鴻信那般震響驚人,而是聲響輕微,像是拍了個蚊子,沒使力道一般。
站直了身子,李書文也不去理會蹙眉深思的蘇鴻信,肩挑大槍,出了門。
院裏。
蘇鴻信灰頭土臉的坐地上,等人走了,他才猛的反應過來,急趕到酒缸前,湊着裏面的倒影,隻見咽喉上,一個針紮似的傷口正往外滲着血珠。
隻把他看的默然當場。
但旋即,他腳下如飛,忙掠到那顆老桂樹前,皺眉看着李書文靠過地方,下意識,伸手一扒樹皮。如今正值夏時,草木繁盛,枝幹堅韌,沒成想這樹皮竟然被他伸手就扒開了,脆軟的像是棉絮一樣。
而在扒開樹皮後,卻見發白濕潤的樹幹上,紋理錯亂,參差不齊,縫隙間竟然外滲着漿液,表面看似無損,可内裏竟已是被勁力給搗爛了。
蘇鴻信慢慢起身,心中震撼莫名,眼中滿是驚色,目光一點點看向地上的六個腳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