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鎮打探到,蔡平帶着三叩教的人一直在安源府暗中等待,就爲了找到孫太忠和張自傳,韓申爲了兩人的安全,将他們留在了府裏,每日也派人巡守,不敢絲毫大意。
那張自傳經此一事,整個人好似垮了一樣,本來就蒼白的面容變得更加憔悴,看起來毫無血色,半個月來,他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孫太忠照顧他,勸慰他,一向豁然的張自傳卻再打不起精神,整天就是呆坐着,什麽也不吃,孫太忠沒辦法,每天隻得給他灌一點米粥,粥到嘴裏他也不咽下,十有七八都從嘴裏順了出來。
又是半月,孫太忠手臂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正要去看看張自傳,還未進門,就聽得一個聲音道:“你說你一個大男人,碰到的點事情就頹廢不起,哼,每日吃東西還要人喂,哎,我看你也不用活了,我家裏不是讓你來白吃的,你在這一個月了,還不打算走麽?那個孫太忠好歹還能做點事,你看看你,除了吃喝拉撒,你還會什麽?廢物東西!你和我那個傻哥哥一樣啊,活在這世上真是一點用處的都沒有,我都好奇,你怎麽活到現在的?”
孫太忠大驚,說這話的不是别人,卻是韓申的幼女,韓謙川的胞妹韓幼婷:“想不到這二小姐看起來知書達理,說話卻恁的惡毒,韓大人什麽都沒說,多加照料,他隻來說人!”心裏又氣又恨,剛想推門,又放下手了。
張自傳始終沒有看他一眼,韓幼婷又冷笑道:“不說話就完了?但凡有一點羞恥之心,就該知道一個男人,吃軟飯,死乞白賴的在别人家裏算什麽?若我是你,大概早就去投河跳崖自殺了,省的給别人添堵,張自傳啊,既然你家裏人都死了,你爲何不去死呢?”
孫太忠聽此,心裏咯噔一聲,内中火冒三丈,推門欲進,不料張自傳卻說話了:“二小姐說的話我卻不明白。”
“怎麽不明白了?”
張自傳道:“韓家的一家之主是韓大人,他收留我,吃的是他的,住的是他的,如此大恩,我豈能不報答?你不過一個還未成年的姑娘,說話沒有道理,卻又何必如此刻薄?再說,你始終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說好聽的這是,說難聽點你嫁出去就是把你賣給人家,這裏面的東西分分毫毫都與你無關,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孫太忠心中大驚道:“張老弟說話怎麽也如此歹毒。”以前張自傳無論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就算是厭惡的人,那也不會惡語相向,更别說一針見血的直戳别人脊梁了。如此看來,他經過這件事,好似變了另一個人。
韓幼婷的聲音變的冷冽起來:“我在這家中雖不是掌權的,但韓申是我爹,論親疏遠近,你隻不過是他以前的下屬,他好心收留你,你反而跟我這麽說話,你不要忘記,現在一條狗都比你珍貴,你就是一條不折不扣的癞皮狗,賴在我家裏不走,我知道你傷好的差不多了,你若再不走,就别怪本小姐施展些手段,讓你吃些苦頭!”
張自傳面無表情,緩緩說道:“韓大人如此好的一個人,後輩一個韓謙川頑劣不堪,到處惹禍,也想不到韓家二小姐平常看起來是大家閨秀,卻也有如此刻薄的嘴臉,唉……”
“你到底走不走?”韓幼婷的聲音變得尖銳。張自傳沒再說話,抿着嘴唇,一動不動的看着韓幼婷。
“你敢!”孫太忠心裏呐喊道,聽得哼了一聲,韓幼婷快步走了出來,他連忙躲了過去,韓幼婷兩隻冷眼瞟了一下四周,似很是憤恨,重步走了。
張自傳茫茫的看着上方,不知道想些什麽,忽然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臉的,孫太忠想要進去,但一時又不敢,他怕張自傳知道自己聽到這番話,自己現在進去,不用說,倒是惹得他不痛快,不如不進去。暗中看了一會兒,張自傳喝了杯茶,兀自又躺下睡了。
孫太忠‘唉’了一聲,也便走了。
正是半夜時分,孫太忠睡的很淺,忽然尿急,便去起夜,剛走半道,隻聽得隔牆外有腳步聲,他覺得奇怪,又感腳步正往前去,前走,腳步穿過門牆,正往自己這邊來,急忙閃身躲往旁邊的柱子後。借着朦胧的月光,孫太忠隐約看見一道影子,輕巧敏捷的從面前跑過,懷中環抱,似乎有什麽東西。
他不出聲,便也憋着跟那人走了去,走沒幾步,孫太忠大驚失色,這人貓一樣的蹿進了自己的房間,孫太忠悄悄靠過去,屋内黑漆漆的,那人腳步聲很輕,比剛才走的時候輕太多,幾乎聽不見聲兒,可見他身上有着不低的輕功。孫太忠不知這人要幹什麽,镂開窗戶看,那人卻已經悄悄出來,把門扣上了,輕笑了一聲,快步走了。
孫太忠極爲疑惑,這人偷偷摸摸進自己房裏,沒一點動靜,走的時候什麽也沒拿走,可以知道,他定然不是來傷害自己的,也不是偷東西的。他明顯沒發現孫太忠根本不在屋裏,等了一會兒,估摸着那人走遠了,孫太忠忙往屋裏去看,屋裏的确什麽都沒發生。
“奇怪,這人有些身手,往這裏來什麽也沒幹,到底怎麽回事?難道是我在做夢。”他猛的掐自己一把,疼的厲害,暗道:“沒做夢啊……”孫太忠忙又走了出去,道:“他是來偷東西,沒有,東西……”他驚的一下,叫道:“對了,東西,剛才那人來的時候懷中就抱了東西,出來卻是兩手空空,他不是偷東西,而是把什麽東西放在我這裏?”他又翻了一遭,果然在櫃子裏見了一個包袱,點了燈,攤開一看,孫太忠大吃了一驚,這一包袱竟全是金銀珠寶。
“這人到底是誰?爲何送這麽一包東西到我房裏?”正想時候,忽聽得外面起了一聲嚷叫,孫太忠猛然醒悟,大叫不妙,外面燈火明晃,‘哐當’,三四個人踹開門來,大叫:“賊人休走!”“大膽孫太忠,老爺待你不薄,竟敢在此行竊!”孫太忠急閃走,破窗而出,罵道:“原來是誣陷我來的,真是飛來橫禍,那個該死的賊的是誰?”他想起舊書戲文上就有這麽一出,想不到今天被自己碰上了。
落在一僻靜地方,孫太忠暗道:“到底是什麽人?他如此輕車熟路的到了我這兒,看來對韓大人府裏很是熟悉,不過我在這如此久也未曾得罪過誰,爲何要誣陷我?”漸漸地,看着廳堂裏燈起來,韓申坐在堂上,韓夫人在側立着,滿心焦慮,韓幼婷輕輕地從廊下轉了出去來,進去疑惑地問道:“爹,發生什麽了?”
管家回應道:“二小姐,家中遭了賊,還是家賊。”
“家賊?”韓幼婷道:“哪裏來的家賊?”
韓申哼了一聲,很是不滿,韓幼婷卻好似渾不在乎,道:“帶人上來,我看誰敢在我們韓府作案,真是膽大包天了。”
韓夫人叫道:“幼婷,你……”她實在沒見過這女兒這樣大聲說話,一副設公堂,逼問架人的樣子。堂下幾個人壓出一個人來,扔下一包東西,‘叮當’砸在地上,韓幼婷伸手一看,道:“娘,這都是您的東西。”她得意的瞧了那人一眼,冷道:“張自傳,你說說,爲何要偷東西?”
管家道:“大人,夫人,這東西就是在他那裏搜出來的,還有孫太忠那小子,已經跑了。”
韓夫人面色薄怒:“張自傳,你受傷時候還被人追殺,我們老爺讓你在這療傷,費心費力照料你,還有那個孫太忠,你們爲何要如此黑心肝的,反而恩将仇報,在府裏做起賊了?”
“額……”張自傳自嘲似的冷笑了一聲,低頭不語。
“你太大膽了,爹,娘,這兩人雖說以前在你手下做事,但也不是什麽正經人,如今敢在我們家偷東西,那不是恩将仇報嗎,絕不能饒了他們,派人去追,料那個孫太忠明日也跑不遠。”
韓申道:“你别說了,張自傳,你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東西是不是你偷的?”
張自傳擡起頭,蒼白的臉色,枯澀的眼珠一動不動,向下低了低頭,觸地,磕了個頭,說道:“不是。”
“不是?”韓幼婷冷笑道:“不是,那這從你房裏搜出來的是什麽?難不成誰還誣陷你不成?”
“住口,婷兒,這是你一個女兒家該說該管的嗎?快回去休息。”
韓幼婷道:“他們偷咱家的東西,我就不能說說嗎?爹,你就是對誰都好,唯獨對家裏人兇。”
韓申沒有理會,說道:“不是你,但是今天這事情怎麽解釋?”
“我不知道。”
“孫太忠呢?”
“我不知道。”
韓幼婷道:“可抓他他爲何不在房裏?很明顯做賊心虛,逃跑了,是也不是?”
“我不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難道這鑿鑿證據是假的不成?”韓幼婷說道。
韓夫人怒目道:“張自傳,你欠我們韓家,我們老爺一個解釋,這不是一個不知道能蓋過去的!”
張自傳雙眼直視韓申,韓申同樣看着他,眼眸中帶着一份平靜,正是這份平靜打破了張自傳心中的寂靜與決絕,此刻的韓申看自己竟沒有一絲懷疑和抱怨,可這是爲什麽?張自傳猶然記得,這些年來韓申公正嚴明,清廉奉公,從不徇私枉法,他看在眼裏,自己心裏明白這事情是别人栽贓自己,而且能做到這點的,也有這份心去下這個局的人,并且和自己二人有些恩怨的,隻有韓家二小姐了。
不過此刻的确他們是無話可說,隻是張自傳心裏擔心孫太忠,孫太忠性子直,若是知道是人陷害,非得和韓家鬧翻不可,韓家與他們有救命之恩,可這又有着誣陷之仇,韓申是安源府的知縣,在他家裏做賊,那更是目無王法。
韓申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疑慮,臉上有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問道:“婷兒,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韓幼婷道:“一切還得爹您定奪。”
韓申‘嗯’了一聲,道:“通知老李,把他收押下去。”
“是。”
……
孫太忠見幾人壓着張自傳走了,心想着如何将他救出來,不過此刻他也不敢出來,一來他自己還弄不明白,二來自己現在和張自傳一樣,對這件事是百口莫辯。
聲息過去,孫太忠悄悄潛到前院,想先走出這地方再想辦法。繞過兩條街,靜悄悄的街道,黑漆漆的夜晚,不遠處微弱燈光映着模糊婆娑的樹影,昏黃,凄涼,這時候竟然還有面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