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二）
蔡文川突然對葉文玉說道：“小玉，我們家在我十八歲那年搬家後，就搬到了那個林中小屋。那一年，我高考剛結束，暑假将近三個月，非常漫長，然後我就認識了林庭月——”
往事并不如煙。
葉文玉一呆，這是蔡文川第一次主動說起他們兩個離别後的故事。
蔡文川用一種很痛苦的聲音說道：”那個時候，父親在林家做司機，母親當傭人，林庭軒，就是林庭月的哥哥，對我父親頤指氣使，對我母親動轍指責，我心裏很受傷，我一直想不明白，爲什麽好好的國營廠子的工人不當，跑來給别人當下人，我爲什麽要是下人的兒子？！”
現在他成年了，獨立了，工作很多年，回想起年少時的經曆，仍然無法釋懷，做到平靜，說話的聲音仍在微微顫抖。
蔡文川看着傘外連綿不絕的細雨，繼續說道：“直到我遇到林庭月，她壓根不把我當下人，她把所有秘密都告訴我，她非常需要我，依靠我，就像小時候的你，那麽需要我，她長得非常漂亮，她被她大哥和二哥欺負的時候，她會跑到我的房間，從那棵香樟樹上爬上來，然後鑽進我的被窩，在我懷裏哭泣。”
葉文玉呆了一呆，她忽然有些明白蔡文川爲什麽會這麽入魔了。一個下人的兒子，時時生活在自卑中，非常痛苦，可是突然，大小姐出現，給予他充分的信任和依賴，她對他的信任，甚至超過她對她的家人。
蔡文川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悶熱的夏夜，當我熱醒的時候，我的懷裏會多一個小小的人，一開始，我震驚害怕，幾疑是做夢，後來習慣了，知道是她，除了她不會有旁的人，再後來，我開始盼着她出現，她說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林家其它人，都是害她的，再後來，她父親母親離婚，她父親和大哥對她更加冷淡，她母親招呼也不打一聲，去了國外，她就更可憐了，像個棄兒，她的情緒更差，學習也不好，簡直是問題少女，林家上下沒有一個人能管束得住她，隻有我，她隻聽我一個人的話。“
葉文玉默默地聽着。蔡文川，那些年，就是在一個無知可憐少女充分的信任和依賴裏沉陷的吧，林庭月比她比他還要可憐，雖然出生在富裕人家，卻從來沒有人愛她。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兩個人走到女生宿舍外面了，雨停了，一輪圓月挂在天空，月光如水。
四周一片安靜。
蔡文川收了傘，定了定神，對葉文玉說道：”我今天晚上說這些，是想把往事做一個交代，告訴你，我着魔的原因。在我覺得自己最低賤的時候，是她這個大小姐給了我信心和力量。在我覺得自己最不被人需要的時候，是她的出現，告訴我，她需要我。她的需要和信任，以及尊重和依賴，讓我從巨大的痛苦和自卑中走出來，變得上進努力充滿自信，我才能夠以優異的成績考上Q大，然後一路考研考博留校任教，我想讓她知道，她沒有信任錯人，我是仆人的兒子，但我會比她兩個兄長都更出息！”
蔡文川說到這裏，比較振奮，然後很快，他的語氣低微下去，臉上的神情寫滿痛苦，他啞着嗓子說道：“但上次在醫院，她對姜志明說，不要誤會，我是她們家下人的兒子，她不可能愛上我，我就徹底清醒了——“
葉文玉終于理解了蔡文川，那一刻，他站在她的面前，像水晶一般透明。
那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極度自卑的傭工的兒子，生活非常的敏感，非常的壓抑痛苦，突然一個漂亮得像安琪兒的大小姐出現在他的生活裏，把全部信任和依賴都給他，如果她是當年的蔡文川，恐怕也會像他一樣迷足深陷吧。
蔡文川用痛苦的聲音對葉文玉緩緩說道：“小玉，我告訴你這些，是我想徹底地告别過去。我現在明白過來了，有些東西，不管個人怎麽努力，也無法改變。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遠離和忘記，斬斷過去，重新開始。”他的喉嚨仿佛瞬間得了嚴重的喉疾，非常暗啞。
葉文玉一直沉默，如今終于說話了，她輕輕點點頭，對他說道：“文川，我覺得你這樣想是對的。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隻有一次，所以，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爲什麽要去給别人作配呢。”
是啊，明明可以作主角，爲什麽要給他人去作配？在别人的故事裏，去哭，去恨，去傷呢？
蔡文川心中一動，作配？這個詞真是用得絕了，小玉果然是聰明的女孩兒，沒錯，他的前半生，他可憐的無足輕重的前半生。幾分鍾過後，他眼圈發紅，鼻子發酸，是，沒錯，他給她作配，作了十多年！她的心中永遠沒有他，隻有在出了事之後，才會想到他，他連備胎都不是，他連配角都不是，他隻是一個小醜。
小玉說作配，那真是擡舉他了。
小小的她，隻有在出了事才會來找他，被大哥訓得哭鼻子，跑到他面前，哭得稀裏嘩啦，生病了沒人照顧，要他送她去醫院，媽媽和爸爸吵架，她害怕得跑來問他怎麽辦？媽媽突然去國外，消失在她的生活裏，她跑到他面前，恐慌得痛哭失聲，學校因爲她成績不好請家長，不敢叫大哥二哥去，隻能來找他，麻煩他冒充她的家長——
在他的回憶裏，都是含着眼淚痛哭的她，小小的她，惹人憐愛的她，百分之百信任他的她。
一顆心像刀割一般痛苦。
可是她後來有了男朋友，是他的一個學生，同樣家境貧寒，但她當着學生的面，當着他的面，對學生急着解釋道：“你别誤會，他是我們家傭工的兒子，我怎麽和他會——”
回憶到這裏，蔡文川心如淩遲，他哽咽着說道：“所以，小玉，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