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夏雨潇潇,敲打着褐色的車頂,玲姨伸手接了幾滴雨水,放在手心晃了晃。

蜜兒這幾日都未曾跟娘親在一起,倒是妙手仙子一直帶着,孩子雖然還小,但已然懂事,晴兒将事情的經過編成故事講給蜜兒聽,她懵懵懂懂,卻出奇的聽話,不去埋怨或是記恨他人,她過多的問,井皇叔會對娘親好嘛。

晴兒将這個可愛的孩子攬在懷中,輕聲說着,這一幕讓妙手仙子看着癡癡的,他忽然間就體諒到了父親當初的無奈,身背父輩定下的婚約,與心愛之人錯過。

可父親又是幸運的,在機緣巧合之下,守護玲姨多年,又有了蜜兒,而他呢,愛慕之人就在眼前,卻撼動不得,隻能靜靜的守護。

苦澀的味道在四肢百骸擴散,他轉身離去,不再逗留。

井皇叔坐在馬車内,看着書,車内的香爐之中,袅袅上升的白色煙霧,散發着清香,因着玲姨挑起的車簾,瞬息就消散了。

他偶爾擡頭,看向玲姨的側臉,心裏向含着蜜糖一般的舒暢,他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與心愛之人相守,有孩子纏繞膝下,皇權富貴,他終究是不在意的。

“晴兒體内的情毒還未根治,你可有解決的辦法,總不能一直拖着。”玲姨的話語打破了車内的安靜。

他淺淺一笑,眉梢輕挑,風華入骨,韻緻恒流,“娘子莫要擔心,晴兒是我們的骨血,自然不會放任不管,這次回去,爲夫會親自到巫蠱之門,與大祭司商量此事,定然要巫蠱之門拿出解毒的方法。”

細雨如針,點點穿透泥土,浸濕了地面。挂在花草上的雨珠讓這個夏季顯得格外清涼。

“據我所知,情蠱似乎很難根治,巫蠱之門現在是否能有解藥,還是模棱兩可之說,倒是晉王的蠱毒,你可以一并解決。”

“娘子是聖女之後,自然是比爲夫深知巫蠱之門的辛秘,隻是,無論如何,爲夫都要盡力一試,這次我們一家人團聚,便是上蒼的恩賜,爲夫是不會輕易讓人破壞的。”

車外的細雨還未停,雨過無痕,卻潤濕了大片的泥土,打散了枝頭的花兒。

“回到南盛國,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嗯,娘子放心,爲夫會幫你打理好一切,長纓聽您吩咐,攝政王府,娘子随意出入,爲夫絕不會幹涉娘子的自由。”

路上颠簸的不是很厲害,眼看着快要天黑,暗一找到一處村落,大家可以暫時安頓下來,這已經到了燕京的郊外,若是連夜趕路,便能在天亮的時候,直接入城。

可是,下雨路滑,天黑視線不好,大家還是決定休息一晚。

燕京的皇城内,天色陰沉沉的,雨水下了一整天。齊妃早就精疲力盡的癱軟在床榻之上,兒子如何了,她不得而知,就連齊家都毫無音訊傳回來。

駝鈴小聲的安慰着,“娘娘,皇上隻是讓您禁足,過幾日就好了。”

齊妃恨鐵不成鋼的唾棄:“都怨本宮大意了才會讓那個狐狸精趁虛而入,搶走本宮的孩子,也不知道皇兒在做些什麽?”

大皇子在蹒跚學步,咿咿呀呀的說着話兒,逗得茵妃咯咯的笑着,“娘娘,齊彣鴻出城追井皇叔去了,肯定是爲了齊妃娘娘的事情。”

“齊尚書是個老狐狸,難道還看不透皇上要拿齊家開刀嘛,齊彣鴻即便出城,亦找不到攝政王。”

茵妃極其肯定,那個男人的行蹤不是任何人都能察覺的,就連皇上都經常連連敗退,摸不到一絲脈門。

“若是無功而返,齊妃娘娘不得哭死。”榮南有些得意洋洋,兩宮的娘娘不對付,貼身的宮女就更加的不對眼了。

駝鈴仗着齊妃生下了大皇子,在她們面前趾高氣昂,經常言語欺淩,這下子倒有些解氣了。

茵妃哪裏看不出榮南的那些小心思,不過,想來齊妃的一些舉動,“她那不是哭死,是蠢死了,這個時候,儲秀宮就如銅牆鐵壁,四周都是皇上的禦林軍,她就能傳出去消息,那指定是皇上授意的,齊家就要被她拖死了。”

正如茵妃料定的那般,齊彣鴻出城苦苦尋找都未見井皇叔的任何蹤迹,無功而返,齊老爺有點沉不住氣了,朝堂之上,小皇上連番施壓,就連朝臣都是順風向,一邊倒的。

“父親,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皇上是要有所動作了,北國大軍壓境到墨國,上官将軍帶兵出戰了,雙方勢均力敵,誰輸誰赢暫且不論。北國的勢頭,必定不會隻在墨國,國庫這些年一直掌管在爲父手中,皇上若是拿此開刀,我們齊家必将受到牽連。”

“當務之急,必須找到井皇叔,将你的庶妹轉交給他,即便他不好色,依着皇上多疑的性子,還能爲我們齊家争取些時間。”

齊彣鴻心裏透亮,“那妹妹在宮裏該怎麽辦?”

“隻能去太皇太後那邊想想辦法了,小皇上多少要顧忌些太皇太後的面子。”齊尚書尋思着如何與太皇太後開口,才能穩妥的躲過這次的劫難。

明月一路玩耍着向着燕京的方向去,說來,今日下雨不宜出門,尤其是巫蠱之門的人,明江三番五次阻止,明月還是偷偷溜出了門。

騎在馬上,穿着蓑衣,帶着蓑帽,她肆意的奔跑着。

無緣無故的,她覺得一陣兒心悸,像是有一隻手揪住了心,鑽得生疼,讓她喘不過氣來。

明月身子癱軟,眼見就要從馬上摔下來,好在一位青衣男子從邊上冒出來,伸手接住了她。

迷蒙之間,男子俊朗的容顔,和關懷的眼神,深深的刻入她的腦海,眼前一黑,她昏死過去。

外面的雨聲依舊,屋内幹淨溫暖,明月睜開雙眼,浮光掠影,朱冉成的笑容,宛如冬日裏的暖陽溫婉透亮,一下就俘獲了少女的心。

“姑娘,你醒了,先用些熱粥吧,一會兒就備好馬車送你回去。”

朱冉成吩咐身邊的小厮去将火爐上溫着粥拿過來,一邊刻意與明月保持距離,這是君子風範,明月更加欣賞了。

“麻煩官人出手相救。”

“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我們出來的匆忙,身邊未曾帶着大夫,對醫理不通,故而,隻能用些本辦法。”

朱冉成連日來都很煩悶,今日本來想借着這場雨的庇護,到巫蠱之門外,再查探一番,可不想半路遇上了明月,先行将人救下,耽誤了行程。

明月喝了些粥,身子暖和多了,她清楚巫蠱之門每逢四年都有個死門,今日就是,父親不讓她出來,便是擔心出事,可是她就是讨厭自己生在巫蠱之門,想要争奪枷鎖,然而,有些東西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揮之不去。

朱冉成看她情緒似乎很低落,便知趣的退到一邊,坐下來,“夜深了,我們這裏沒有女眷,恐對姑娘的名節有礙,在下讓車夫将姑娘送回。”

這是下逐客令了,明月是真心不想走,“公子,爲何在此處。”

天下人皆知,那裏是通向巫蠱之門的必經之路,若非有事相求,不會選在這個天氣去那裏。

朱冉成淡然一笑,“在下是迷路了,還好遇到姑娘,才停了下來。”

明月回到巫蠱之門時,明江已經大怒的要将門童執行家規了,看到完好無損的明月,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姑娘家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明月的母親難産去世的,明江這些年一直将女兒視若珍寶,來不得半點馬虎。

大皇子玩鬧的起勁,不過是一歲大點的孩子,又有乳母照顧,來了不過幾日,與茵妃親密的倒是真的像是母子了。

小皇上批閱完奏折,李公公随行撐着雨傘,兩人漫步來到這邊,茵妃将大皇子抱在懷裏,臉上帶笑,玩的不亦樂乎。

素錦苑不大,卻勝在清雅别緻,正中間一座架在荷花池上的淩空水榭結構巧妙,令人歎爲觀止。園内各種花草,如今迎着夏日開得正盛,丁香花,入鼻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若說宮裏的四位妃子,唯有茵妃深得小皇上的屬意,奈何,偏偏是井皇叔那邊過來的,小皇上心中多少有些别扭,這幾年亦是離不開,又恨得不行,就是在這一愛一恨之間,越發的喜歡茵妃了。

“皇兒還是這麽頑皮,到父皇這裏來。”小皇上伸手雙手,大皇子蹒跚的步履,卻走得極穩,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摟着,卻是滿滿的父愛。

水榭中央有亭,四方而築,飛檐斜瓦,檐角如雛燕展翅,垂挂銅鈴。風過鈴動。清脆動聽,奪人耳目。亭柱垂幔,白紗缥缈,欲隐欲現,宛如仙株。

一家三口在帷幔之中,倒顯得安靜祥和,一派祥瑞了。

李公公和榮南都站在亭邊候着,李公公和榮南是同鄉,倆人私下來多有來往,此時,在皇上面前,仿佛多麽不待見對方似的。

齊尚書坐在太皇太後下手,将齊妃的境況打聽了些,太皇太後說的一絲不漏,沒有任何的隐瞞。

齊尚書知道,驚心動魄的皇族争鬥中,看似一切平靜無波,其實,暗潮湧動,處處都是殺機四伏,“齊妃是臣的女兒,自小嬌生慣養,未能将性子教好,臣慚愧。”

太皇太後倒是很和氣,心中已經有了盤算:“巫蠱之門今年朝廷撥給他們的銀兩,可有到位?”

“還不曾,因着北國大軍壓境,墨國這一戰勝負難定,若是北國取勝,我們亦要做到糧草儲備,以備不時之需。故而,還未曾給巫蠱之門送去,太皇太後的意思?”

“那就先放着吧,哀家覺得還是國事爲重。”

齊尚書遲疑一下,“若是皇上問起?”

“齊妃那裏不過是使些小性子,皇後人選,自有哀家與皇上定奪,過幾日,皇上氣消了,哀家會讓她出來走動的。”

齊尚書馬上起身:“太皇太後爲國思慮,臣會謹遵太皇太後教誨。”

大祭司望着雨幕如斷線的珠子,越發的細密了,他額頭的汗水亦增多了,心悸是巫蠱之門的死門,這麽多年,他努力去争取,還是未能配置出藥丸,本以爲聖女一脈到位,便可事半功倍,原來還是欠缺很多。

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嘴唇發青,二師弟此刻進來,驚慌失措的将大祭司扶到床上躺着,倒了一杯茶:“師傅,您怎麽樣了?”

大祭司緩緩氣,“你守在門外,别讓任何人進來,就說我睡了。”

看着徒弟出門,他用手緊緊的握着心口,他是自找苦吃,當年的錯事,造就了今日的難堪。

若是讓明江幾位族老知曉,他今日亦是這般模樣,大祭司的位置就要易主了,他要抓緊節奏,趕緊配置出藥丸,才能以絕後患。

二師弟站在門外,時刻注視着屋内的動靜,臉上帶着一抹那一琢磨的表情,似笑非笑,卻又是滿滿的擔心。

明江饒過其他族人,巧妙到了聖女所在的藥材屋,慕青正在翻看着這些琳琅滿目的藥材,她對這些都是一知半解的,身子骨不硬朗,産生幾分興趣,卻不擅長。

“慕青公主,在下明江,我們以前見過的。”

一方黑檀繡銀竹屏風半隔出甯靜空間,精緻毯席旁,三足黑石小鼎裏燃着上好的沉香,淡白微涼的煙氣裏,慕青長發微散。

“明江族老,您老在族裏德高望重,亦該知道,深夜到姑娘家的閨房,有失禮儀。難不成本公主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嘛,還是明江族老覺得,本公主就是個好拿捏的。”

慕青按着袖子裏的微小箭筒,一觸即發。明江被慕青幾句話羞臊的臉頰發熱,卻并不打算退縮:“慕青公主,北國皇室有意讓在下救你出去,若是信得過在下,還請跟着在下走。”

“信不過。”慕青回答的斬釘截鐵。

“明江族老回去吧,放心,今晚之事,我不會與第三個人說起。”慕青才不會傻傻的被人利用,北國接她回去,就是她還有利用價值,若不是,那便是南盛國要拿她做籌碼,與其被他們呼來喚去,不如就待在巫蠱之門,看清形勢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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