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日,花園樹蔭繁密,幽風涼爽,從樹葉間隙灑下的一絲月光,如銀光點點落在地面。
二姨娘緩緩的走了一圈,這裏她生活了十幾年,就要離開了,往後的日子再也不能踏入了,多少有些不舍。
李嬷嬷吩咐丫鬟和小厮們有條不紊的将行裝全部裝車,上官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有一種俯視夜幕下慕容府的蒼涼之感。
翠兒跟着二姨娘,許久,她深深的歎了一聲氣,起身,快步向門外走去,瑾兒和飛兒跟着她上了馬車,上官緊緊跟随在車子的左右,小聲的與她交代,後日,他便要風光迎娶她過門。
軍情緊急,來不得半絲懈怠,新婚夜之後,他便要整裝待發,去往邊關,厮殺之聲,仿若充斥着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尚書府得到皇上的谕旨,老夫人心口裏撲通撲通激烈的跳動着,這麽多年過去了,女兒終于能正大光明,擡頭挺胸的回到尚書府,雖然緊緊一天,女兒就會再次出嫁。
她還是替女兒高興,上官如今是朝中頗受重用的武将,前途不可限量,又與八王爺交好。
這不,兩個以前都不待見女兒的兒媳婦,亦着裝整齊的出門迎候,人就是如此,得勢了,誰都對你迎來送往,态度謙和。
二姨娘回到府裏,大哥熱情周到,蔡青懷了身子,就要臨盆,家裏處處洋溢着喜悅的氛圍。
大家都各自退去,老夫人将女兒攬在身邊,“你父親心裏對你愧疚,終究是拉不下來臉面,谕旨一下,便在書房,晚飯都未吃,這會兒,燈還亮着呢。”
母親暗示她去看看父親,總要給尚書大人一個台階下吧。
“希兒,娘知曉,你心裏委屈,娘何嘗不是如此,你父親要強了一輩子,到頭來,自己最得意的女兒,卻要與人做妾,那是用刀在割他的肉呀。”
二姨娘默默流淚,世事難料,她總覺的是夢,就這麽飄忽忽的回到了尚書府,重提當初的婚約,唯一不同的是,一雙兒女已然長大成人,這多少有些羞澀。
出了小院,夜風習習,吹得水中的蓮花搖擺不定,四周越發靜簌。二姨娘走的有些急促,汗水浸濕了衣服,熨貼在後背上,翠兒将一件輕薄的夏日披肩給她穿上。
李嬷嬷陪着她徑直走到書房的門外,燭火的映襯下,搖曳着父親欣長的身影,二姨娘的心中微微泛暖,兒時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父親對她視如珍寶,連哥哥和弟弟都無能與之相媲美。
輕扣幾聲,她推門而入。父親回身時,她清晰的看到了父親臉上還未來得及擦去的淚痕,一下子就撲進了父親的懷裏,顧不上規矩禮儀,嗚嗚的大哭起來,似乎要将這些年的委屈統統都哭出來。
父親顫顫巍巍的伸出雙手,撫摸女兒烏黑的發絲,淚水打濕女兒的衣服,窗紙上泛着溫暖的暈黃的光芒,李嬷嬷将門關上,哽咽着,小姐終于熬出頭了。
趙氏在房内踱步,奶娘尉氏進來,将門關嚴實:“少夫人,小姐去了老爺的書房,大少爺說什麽都不肯過來,蔡姨娘身子重了,離不開人。”
“又是這個狐狸精,姨娘房裏的丫鬟婆子都是死人嘛,離不開人,他就是找個下三濫的借口搪塞我,根本就不想過來。”
尉氏趕忙向外張望幾下,“少夫人,您小點聲,現在可不比以前了,我們在這府裏的位置尴尬,若不是老夫人看在您這些年沒有錯處的份上,就要休妻了。”
趙氏聽到這兩個字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回了娘家,偏巧娘家出事,父親被貶,孫家潤居然連出殡都不露面,這也就算了,還讓她在娘家守孝三年,還是母親精明拿捏了夫人,才讓她灰溜溜的回來。
府裏的下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孫家潤從未入她的院子,連帶廚房每日的飯菜都是難以下咽,婆婆不吭聲,蔡青掌家,她是有苦無處說。
眼瞅着,蔡青要臨盆了,她尋思着機會來了,可好,弟妹甯氏接管了府裏的中饋,她是徹底的歇菜了。
娘家爵位被撤,可弟弟都還在,若是能搭上上官的關系,便是趁着戰事發點小财亦是輕而易舉的。
她思來想去還是要去讨好孫家潤,才能讓二姨娘點頭,畢竟他們兄妹的情分還是在的。
現在看來,一切都行不通,“奶娘,你說,若是我直接去找大小姐,她能給我這個面子嘛。”
“大小姐剛回府,又要嫁到上官将軍府,還是皇後娘娘親自去慕容家将事情辦妥的,可見,大小姐在上官将軍心中的位置,但是,這個骨節眼上,大小姐一門心思都沉浸在婚事當中,我們貿然過去,十有八九讨不到好,在讓老夫人厭棄了,蔡姨娘若一舉得男,少夫人日後恐怕更加難活。”
尉氏看的透徹,趙氏的娘家更加看重利益,就是爲了緊緊的攀附孫家,才會絞盡腦汁想出那樣的辦法,讓趙氏能夠重新回到孫家。
這不,剛得了消息,趙氏就腦子發熱,讓人去娘家傳信,得來的就是這麽個燙手山芋,讓她幫着娘家拉上上官将軍這條線,說是做生意,還不知道有多少算計在後面。
大小姐這輩子就辦了這麽一件糊塗事,如今看來,還算好事多磨了。哪裏能容下趙家那些眼皮淺的人來禍害,莫要說大小姐,就是老夫人那關,趙氏都過不了,還一門心思的往裏面鑽,尉氏心中歎息,趙氏果真是個蠢的。
蔡青的房間四個角落都擺放着冰盆,越到這個時候,她越是怕熱,肚子大的都看不到自己的腳尖,府醫一再交代,她這次是懷了雙胎,要格外小心。
孫家潤不放心,穩婆早早地就住進了府裏,大小姐回來,她硬撐着站了一個多時辰,腳越發的腫了,孫家潤跌怪着:“你也真是的,母親都讓你回來了,你怎麽還是非要等着妹妹進門才肯休息。”
蔡青是妾氏,孫家潤卻在她面前直呼大小姐是妹妹,讓她心裏美滋滋的:“母親最是看重大小姐,我若是不去,母親倒也不會怪罪,隻是擔心被其他人诟病,說我矯情,畢竟我是姨娘的身份,哪裏就容得我放-縱了。”
孫家潤熄了燈,躺在床上:“以後凡事都要你的身子爲重,别人若敢放肆,自有爲夫替你出頭,咱們的孩子來不得半點閃失。”
等了這麽多年,盼了這麽多年,終究要做父親了,孫家潤越發看重蔡青肚子裏的兩個孩子,那是他的血脈。
晨曦的陽光就如秋日的五十一般,讓大地瞬息就沸騰起來。孫府上下比往期起的都早,明日,大小姐就要出嫁。
府上要忙碌的事情還有很多,一早,上官府就送來的鳳冠霞帔,宮裏的賞賜更是如流水般魚貫而入。
就連難得露出笑臉的老爺,精神抖擻的吃過早飯,特意吩咐賞了府上所有下人們半年的月利,大家别提多高興了。
瑾兒像隻快樂的小鳥在老夫人和老爺面前說笑着,飛兒相對就安靜些,府中多年沒有子嗣,三弟比二姨娘少很多,剛成家不到兩年,還未有孩子。
伯顔府上的賀禮是第一個送到的,接着是鷹王府的,滿朝文武平日裏想要與上官走近些,都被他找各種理由婉拒。
這回,皇上能破費周折,成全上官多年的夙願,可見,皇上對他的看重,文武百官更是見風使舵,禮物備了兩份,上官和尚書府都是不差的。
一時間,孫家的熱鬧,能傳遍這條巷子。
三公子過府向尚書大人和老夫人請安,蔡姨娘等都給了見面禮,算是正式拜會,瑾兒帶着他去前院幫忙。
飛兒一直都悶悶不樂的坐在花園裏,靜靜的看着忙碌的下人和鼓樂喧天的躁動,卻遲遲激不起她内心半點波瀾。
一個身影從牆頭悄然飄落,穩穩的将她攬入懷中,飛身而去。
這個懷抱很熟悉,一股淡淡的龍涎香,讓飛兒煩悶的思緒逐漸的安靜下來,她甚至眷戀這個懷抱。
冷少辰就這樣毫無阻礙的将飛兒從孫家掠了出去,遠處碧波蕩漾,湖水泛着青綠色的波紋,大樹下,兩人相依偎在一起。
“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裏,怎麽就沒有想過給我送個信。”飛兒責怪的語氣飽含着濃濃的擔憂。
“飛兒,我們遠走高飛吧,一起離開這裏,浪迹江湖,尋找我們能生活的地方,抛開凡塵種種,去過屬于我們的小日子,可好?”
他厭倦了這些爾虞我詐的日子,從跟随太子便是勾心鬥角,永無止盡的暗殺和暗算,現在,太子去了皇陵,他亦全身而退,江湖上在沒有冷門的存在,爲了晉王做了些事情,好歹保全裏部分兄弟的身家性命。
他如今隻想和飛兒平靜安穩的過着日後的生活,飛兒和她或許沒有真愛,有的是報團取暖,不管如何,他們今生是注定糾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