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慕容府的慕容玲會是我的生母嗎?慕容府的老太太可曾流漏出些線索。”他所有的希冀早就如這秋日的樹葉一般枯黃、凋零,卻還是不死心的想要當面問一句,這些年母親是否想念過他這個被抛棄的孩兒。
流珠擡頭對上他的五官,棱角分明,下巴削尖,一雙眼眸寒芒隐隐,兩彎眉渾如刷漆,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揚起的雙唇,輕輕顫抖着,像是隐忍着,流珠用手帕擦去臉上的淚痕。
“我守夜時,曾聽老太太與林嬷嬷私下說起過,慕容玲當年确實生下過一個孩子,可是以江老爺的身份和才情,絕對入不了慕容玲的眼,即便當初她生下過孩子,也決然不可能是江老爺的血脈,你爲何斷定,你的生母就是慕容玲呢。”
二公子眉宇舒展,嘴角微微上揚,平日裏都是敷衍的笑容,而今卻是如釋重負般的輕松,他從懷中取出一物,一個簡單的香囊,上面用了雙面繡,墨竹點綴,流珠接過來,翻開裏面,卻繡着“慕容”二字,旁邊還有一個金色的鈴铛,“這是放着我生辰八字的香囊,自小被我貼身收着。”
“我在府裏雖未見過慕容玲的繡品,但是,聽林嬷嬷說起過,慕容玲擅長雙面繡,外面是竹子,裏面是内有乾坤,倒是符合慕容玲的繡技。”
璀璨的日光灑在河面上,金光點點,船槳劃破平靜,激起真真漣漪。皇上矗立于船頭,黎王跪在其身後,除了船槳落在水中發出的嘩啦聲響,再無旁的聲音。
“父皇,兒臣讓您失望了。”黎王不再未自己辯駁,那是鐵打的證據,在大理寺的牢房,他認真的看過,再無推翻的可能,他深知,若是他抵死不從,他的父皇會更加的厭棄他。
皇上走下船頭,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個棋盤,“起來吧,與朕下一局。”
黎王規矩的落座,皇上撚起黑子,落在棋盤上,兩人一來一往,一炷香的時辰,黎王将溫熱的茶水端給皇上:“父皇,您的布局果真精湛。”
“你犯下的罪孽,朕總要給天下一個交代,你也是朕的兒子,隻要朕能做到的,都會竭盡所能爲你籌謀。”
“兒臣知道,父皇一直在爲五年質子而對兒臣有所愧疚。父皇,兒臣這輩子想要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還是被兒臣親手送于他人的,每當午夜夢回之時,兒臣最是肝腸寸斷,可惜,時光如白駒過隙,再也回不去了。”
皇上輕拍他的肩膀,給與難得的撫慰,“你這次被革職是在所難免了,但父皇不會将你貶爲庶民,不如就去你的封地吧,隻是于以前不同,隻能給你最不好的地方了。”
黎王的肩膀抖動起來,他知道這是父皇唯一能爲他做的,不但保住了他的性命,榮華富貴都給他,隻是與那個位置再無緣分了,他想着晴兒,心痛難當。
慕青繞過壁影,才是抄手遊廊。遊廊外專門修了花欄。種滿了各色鮮花,或清淡幽香,或濃豔灼目,點綴得庭院錦繡鋪就般。
越過抄手遊廊,後面有個小小得池塘,種滿了荷花,池塘裏睡蓮綻放,粉白相切,亭亭玉立,池塘邊上有兩株垂柳,枝條半垂。
黎王轉身看到慕青時,多少有些吃驚,戰王約他來府上,想着要走了,與兄弟叙說幾句也無妨,放下了,反而時一身得輕松,沒成想來的警示慕青,那張熟悉得容顔,甚至于氣息都是熟悉得,或許時錯覺吧,北國公主,與他能有多少交際,即便當初在北國爲質子,他亦是低微的。
宮裏的皇子還小,欺負他,不能跟小孩子說理,當然要忍。可那些世子,郡王欺負了他,依舊不能生氣,還要畢恭畢敬的賠禮道歉,往事湧上心頭,多少有了對慕青的疏離和排斥。
徐風處,垂柳纖腰如削,款擺缱卷,水波陣陣,攪碎了一池浮萍:“聽聞黎王爺即将啓程前往北地,以後都不複再相見了。”
黎王的眉頭皺起來,“七公主,你時本王的弟妹,請小心用詞。”
慕青微笑着,向前走了幾步:“王爺不覺的這樣的場景很熟悉嗎?王爺終于從北國回來了,娘娘給臨走時,一再挂記王爺,現下可以瞑目了,王爺還是盡快去爲娘娘上柱香吧。”
黎王-震驚的目光,直逼慕青,連帶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就像是遇到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水面上的濕氣被春風帶着吹到岸上,黎王才發覺背後的衣服都貼敷在身上,很是難受,而慕青已然離開了。
他恍恍惚惚的向外走,他亦是搞不清楚,剛才站在他面前到底是慕青,還是從前的晴兒,那段話,是他剛回來時,晴兒站在慕容府後花園的湖邊對他說的,當時隻有他們兩人,依着晴兒的性子,也是絕對不會告知别人的。
戰王站在屋頂目送着黎王出府,騎馬離開,黎王最後留戀的看着戰王府的牌匾,也被戰王看在眼裏,慕青輕巧的坐在芙蘭的尾椅上,“他就這樣一敗塗地,我卻并未快樂之感,兔死狗烹,若是有一天,你也被人這麽對付,皇上不知道會不會如待黎王般,也爲你考慮一番。”
北地是墨國的最北邊,與北國相鄰,四季之中,冬季要占到全年的一半以上,糧食收成不多,多以肉食爲主,禦寒的炭火亦是很多,每年國庫都會撥足救濟的銀兩和米糧。
現在有了黎王去北地,朝中就會斷了那裏的一切供給,由黎王去帶領他的子民,爲了一日三餐的溫飽去跟老天争,看來,父皇雖然保住了他的性命,卻給了他一個更加棘手的難題。
真不知道該說皇上是良心發現想要彌補黎王,五年質子的愧疚,還是恨鐵不成鋼的,讓他去北地自生自滅。
劉靜娴在府裏擺了香案,接完聖旨,便呆呆的坐在那裏,燭火跳動着,光暈一圈圈的散開,像極了金燦燦的金沙瞬息消失殆盡的無奈。李公公命人請她去用晚膳,綠兒和弘裳悄悄的将劉丞相的密信交給她。
握着這封信,就像是握住了燙手的山芋,那個隻給了她生命,卻無視她存在的父親,根本不會顧及她的死活,信裏的内容不過是以思齊相要挾,讓她盡快找到思韻被黎王藏匿的地點,這樣,劉丞相才能将兒子救出去,無所顧忌的不管黎王和她的事情。
她将信封直接點燃,綠兒吓得差點尖叫出來,弘裳雖驚慌還是忍不住提醒她:“小姐,思齊少爺還在丞相手中,您這樣做,無疑是飛蛾撲火,小心引火自焚。”
月色如水,瓊花灑落在天地之間,映照得白晝般得清晰,黎王痛苦得閉上眼睛,淚水順着他得眼角滑落下來,他失去了所有,再無往日得風華,隻争朝夕的輝煌。
黎王府的小斯和丫鬟婆子依照李公公的吩咐,将各個院子的箱籠整理起來,皇上要求三日内必須離京,眼瞅着時間都過去一天了,李公公不敢耽擱,畢竟皇命如山。
太子的車馬停在路中間,輪椅滾動的聲響有些刺耳,将黎王從以前的回憶中拉回來。
黎王下車拱手一禮:“不知皇兄有何交代?”
太子微笑着,卻不達眼底,“讓你帶一個人回去,而且孤已經讓太後下了賜婚的聖旨,你離京之時,孤會将人送到你的馬車裏,一路之上,才不至于讓黎王殿下寂寞難耐。不是嗎?”
太子和太後此時恨毒了他,怎麽會好心下旨賜婚,這裏面肯定有貓膩,隻是,黎王一時猜不透。
目送着太子的車隊離去,黎王的眉頭緊緊的蹙着,戰王給了他一記耳光,慕青的出現,那段話,他的腦子裏慕青和晴兒在不斷的變化,仿若又融爲了一體。
他的兄弟都給送禮,卻都是不得不防的陷阱。
劉靜娴将賜婚的聖旨交給黎王時,李公公先開口詢問,“王爺,太後一族遠方的侄女,若是品行不端,我們也無法推出去呀,他們着實太過分了,黎王府的正妃,卻是個來路不明的女子,若是被太子做了龌龊的事情,即便我們能私下裏除掉,可百年之後還是要與王爺同寝的。”
這便是皇家的規矩,黎王去世後,他的王妃會陪葬,由皇家派人監督整個入葬的行程,誰也做不得手腳。
黎王這一天之内經曆了許多,卻還是将拳頭緊緊的握着,手中的聖旨讓他覺得從未有過的羞辱,即便被父皇封王送去北地,他都未像現在這樣頹廢。
劉靜娴伸手握住他的大手,握的很緊:“王爺,往後餘生,靜娴願意跟随王爺,不離不棄。”昏黃的燭火跳出了明亮的色彩,連帶着李公公的眼眶都濕潤了,權勢如浮華,讓黎王不再奢望,卻是當下的這份溫暖似乎激勵着他内心的那點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