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布兒已然懶得應付阿福,可又不能表現得過于明顯,好不容易将他支走了,還沒等喘口氣,他又折返回來。
正在發火呢,忽然聽聞白兒不見了。她腦子轟的一聲就炸了,像是被定住了,一動不動,丫鬟也顧不上那麽多,架着她就要往外走,到了院子門口。她突然像瘋了一樣有跑回屋子,丫鬟慢了她幾步。
還未等再次入内,奶嬷嬷也跑了過來,她用袖子胡亂的擦去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幾人慌慌張張的向夫人的院子趕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上官夫人的院子跪滿了人,府上的小姐丢了,還是在他們重重的護衛之下,夫人豈能不氣。奶嬷嬷剛入院門,還不等下跪請罪,一個茶杯迎着她的門面而來,她噗通倒地,連跪帶爬的,倒是險險的的躲過,茶杯落地,托布爾的火氣越發的高漲,冷笑一聲:“找不回小姐,我撥了你的皮。”
奶嬷嬷跪爬着到了她的腳下,“夫人饒命,這是小姐留下的書信。”
阿福将信件交于她,看完内容,托布爾臉色煞白,嘴唇顫抖,栽倒在座椅上,再無本分力氣。
忽兒外面一陣兒喧嘩聲,阿福起身:“夫人,奴才是去看看。”
“嗯。”趁他出去的功夫,她将信件哆哆嗦嗦的塞進袖子裏,抓緊袖口,生怕被人拿去。
阿福領着一班衙役進來,浦頭行禮:“我等奉陳大人之命,帶府上的阿福前去問話。”
阿福面不改色,托布爾猶豫着,“将軍這幾日被皇上招緻入宮,至今還未回府,可否等将軍回來,再做定奪。”
捕頭露出甚是爲難的表情,阿福将裝有銀兩的袋子避過他人,塞入他懷中,卻被推拒出來:“将軍夫人,請莫要爲難我等跑腿之人,更何況陳大人和上官小姐均在等着。”
阿福微眯的雙眼猛然閃出一道利光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剝般直逼托布爾,白兒的心裏寫的很明白,她這是要破釜沉舟,将她這個娘親都丢下了,她此刻早就六神無主,卻要故作鎮靜:“既然白兒已經被陳大人招去,那我也随你們走一趟吧。”阿福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鍾,未發現任何異常,才跟随其後離開。
托布爾回身望向門上的牌匾,“将軍府”三個大字在晨光的輝映閃着金光,他閉上眼睛,睜開時再無半分彷徨,用手攥了下裝着書信的袖兜,吩咐身邊的大丫鬟敏翠給阿福拿些吃食來。
馬車駛過繁華的街道,街上的小販們爲了生計早早的擺攤,不時吆喝着買賣,招攬過往的行人,三五成群促足與攤位前,往日裏行人多,府上的馬車多不走這條裏的。
車夫按照夫人的吩咐,現下路都堵了,他倒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随着一聲噗通聲,阿福墜下馬去,衙役慌忙尋找,浦頭帶人去追兇手,托布爾的手劇烈的抖動着,讓車上的婆子下去看看。
敏翠壓低聲音回禀:“夫人放心,一切都處理妥當。”
托布爾閉上眼睛,眼角流下兩行清淚,在車簾被掀起時,用帕子不着痕迹的擦去。
下去查看情況的婆子回禀,阿福重了箭傷,并未射中要害,隻是箭上有劇毒,怕是救不過來了。
“讓浦頭處理了,吩咐奶嬷嬷去把小姐接回來,車夫掉頭,回府。”傳話的婆子一走,她像被人抽去最後一絲氣力,癱軟在車内,壓抑着哭聲,淚水撲簌簌的落下。
敏翠自是清楚阿福的身份,跟在夫人身邊多年,耳濡目染的事情多了,車廂安靜下來,下車時,敏翠将惟帽遞給夫人。
案件随着阿福的死亡而被擱置,上官白的目的達到,她緩緩的走出直隸衙門,擡眼看着已經升至正午的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卻再也走不進她冰冷的内心。
托布爾回府直奔上官白的院子,上官在宮裏得到消息,卻未有出宮的打算,雖不清楚上官白爲何這麽做,但心中了然,她們母女要有一場惡戰了。
奶嬷嬷悄無聲息的溜到府門口,不時的探頭張望着,上官白的身影終究出現了,她步伐沉重的走來。奶嬷嬷一把拉住剛進府門的她,“小姐,夫人一早氣鼓鼓的等你到現在,還有阿福今日莫名其妙的死了。看夫人的架勢,必不會善了。”
奶嬷嬷生怕小姐一流嘴,把她也知情的底抖出來,依着夫人的性子,阿福的死多半也是夫人做下的,她更是無足輕重之人,哪裏還會留下活口。
上官白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輕聲安撫奶嬷嬷,無比堅定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遲早要面對的。
往日裏,上官白對她的身份很是滿意,将軍府嫡出的女兒,自幼學習琴棋書畫,父親爲人正直,對母親一心一意,府中更無姨娘小妾,少去許多麻煩。現下看來,這些幸福的假象下,時一團污穢不堪,髒亂不清的腌錾之事。
淚水不由自主的滾落下來,她拖着疲憊的身軀,走進自己的院子,春天來了,樹木綠綠蔥蔥,花兒開始出芽,用不了多久,這裏便能繁花似錦,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可這些又與她有和關系呢。
托布兒慘白的臉色不帶一點血絲,紅彤彤的雙眼顯然是剛剛哭過,上官白嘴角勾過一絲譏諷的笑意,不愧是多年的老-相-好,人死了,到底時痛心的。
上官白将身上的披風解下,摔在地上,冷言冷語:“夫人過來了,有事嗎?”
一聲夫人,如雷擊遍全身,托布兒剛才的怒氣蕩然無存,女兒這些日子受了太多的打擊,性子上有些難以捉摸,也屬正常,可對她這般稱呼,确實不應該呀:“你們都退下去,敏翠在門外守着。”奶嬷嬷知趣的退到院子外面。
門關上了,這裏與外面像是兩個世界,上官白坐在梳妝台前,對着銅鏡仔細梳理着發絲,托布爾終是狠不下心來:“你爲何要去衙門,你的事情,娘會處理妥當,你不顧身份,闖到大堂之上,讓世人如何分說。”
面對托布爾的質問,她竟哈哈哈的笑出聲來:“夫人倒是說說,我是何身份,上官府嫡出的小姐,還是下賤的野種。”上官白的面目變得猙獰,她牙關緊咬,嘴角因着她的動作,也流出點點猩紅。
“你…”
“夫人不必說了,我怕污了耳朵,髒了心。我已然決定嫁給肚子孩子的親爹,還請夫人幫我準備嫁妝,父親回來後,我自會去說明。”上官白不知何時已經将手中的木梳生生折斷,鮮紅的血滴就如現實般森涼而冷酷,暈染在地面上,嫩如白玉的小手,猙獰的口子,恐怖而深寒。
托布爾捂着胸口,悶得都能窒息:“你當初那般在意太子妃之位,如今卻要嫁給一個小厮,還是個死人,你是不是瘋掉了。”扶着牌位出嫁,在古代卻有其事,到不顯得唐突,可這樣一來,便坐實了上官小姐卻是小斯有染。
“當初我心儀太子,才會不知廉恥,被你慫恿去了太後宮中,若不然也該是另一番景象的,既然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便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這是我欠他的,既然他因我而死,我就該給他家延續香火。”
“何況,以我現在的名聲,慕容府就連小妾的身份都不會吝啬于我,那請問夫人,白兒該何去何從,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是要被沉塘的,夫人自認爲能擋得住上官家的族人找上門,将我們母子一起沉塘嘛,還是夫人覺得,上官将軍會爲了我而去皇上請回聖旨。我被慕容府逼迫無所遁形時,上官将軍都未出言想幫,夫人有何信心讓将軍出面爲我違背家族。”
上官白言辭鑿鑿,語氣不卑不亢,卻也讓人聽出其中的辛酸與無可奈何。
是呀,女兒句句質問,她扪心自問,上官這些年都是與她維持着面子上的夫妻情分,骨子裏時厭煩她的吧,她曾經努力想讓女兒坐上那個位置,以便能在上官面前耀武揚威,她,托布兒養育出的女兒,是那樣的出類拔萃,那樣炫人多目,那樣的讓萬人敬仰。
當一切夢境都破滅的時候,她從高高在上的雲端跌落在塵埃之中,若不是還有上官府給她撐腰,她又何以能站在世人面前,不知廉恥之人,将女兒養育成了這般,還有何面目去跟上官争吵這些年,他對自己的慢待。
上官白心如死灰,托布爾踉跄的起身,搖擺着身子出去,接着便是敏翠的驚呼聲,托布爾終究未能承受住女兒的決定,暈死過去。閉上眼睛的刹那,他仿佛又看到了阿福,隻是,不再是以前的意氣奮發,溫柔以待,那張帶血的面目,猙獰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