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目無神,癡癡呆呆的看向她。
天地之間一片水霧,她早就猜到了答案,才會那般決絕的嫁入慕容府,她突然提起裙擺向着門外跑去,上官出手便要去攔,卻連她的衣角都未能抓住,他的手便無力的垂下來。
他僵硬着身體,一步一步扶着柱子向着二姨娘離去的方向走着,似乎空氣裏還留有她的味道,李大山看着馬車遠去,轉身進來,兩隻眼睛迅速睜大,緊跑幾步,将上官搖搖欲墜的身體攙扶住,“将軍,您昨夜一宿未眠,今日又…”
上官顫抖着嘴唇,想要說些什麽,一張嘴,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張大山臉色大變,驚慌失措,急忙喊人去請大夫。上官喝止住他:“送我進宮。”
雨絲緩緩的下着,将山間的小路慢慢的浸潤,直到路面變得濕滑,車夫小心的駕着馬車,二姨娘癱坐在車内,因着淋雨的關系,頭發濕漉漉的貼在面頰上,妝容也有些花了,她絲毫不去在意,就那麽呆呆的坐着。
翠兒跟着她多年,豈會不知她的難過,拿起手帕,輕輕的幫她打理頭發,迎面一陣兒馬車嘶鳴的聲響,車夫也緊張的回禀:“二姨娘,我們遇到了晉王出城的車隊。”
車内的二姨娘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思緒裏走出來,翠兒趕忙吩咐,讓車停在路邊,“小姐,我們遇上了晉王的車隊,您看要不要過去。”
二姨娘雖是晴兒的長輩,但晉王是皇後嫡子,身份尊貴,如若她是晴兒的嫡母,那就截然不同了。
二姨娘收拾起自己的情緒,将手邊的惟帽帶好,剛要下車,那邊的侍衛匆忙跑過來,跪拜于轎子前:“晉王爺說,天氣不好,二姨娘不必下車了。”
“謝晉王體恤。”
墨寶有些不解:“王爺,二姨娘擅自利用喜鵲傷害王妃一事,您和王妃不做追究也就罷了,怎麽要體諒這等惡人。”
“王妃曾說過,她從小到大,二姨娘對她還是不錯,至于上次的事情,她或許是一時想差了,畢竟坐上嫡母之位,她的女兒皆能高嫁,爲母則剛,不過如此。”
“王妃是體恤他人的,心善雖能積福,但對于用心險惡之人,卻是不能姑息的。”墨寶的提醒很有必要,王爺以往不主動坑害他人,但那些對晉王府窺視,動手之人,都不會善終,王爺若是婦人之刃,便要被人欺淩的。
墨寶将府中的事物交由心腹之人,這才出了王府,王爺這次遠行,他終究是不放心的,上次雖說隻是能讓王妃嗜睡,但不保證,她日後會出什麽幺蛾子,晉王又不在京中,依着他的意思,就該請皇後娘娘下到谕旨,封王妃生母爲慕容府正妻,斷了二姨娘的念頭。
晉王與墨寶主仆多年,豈會不知他所思所想,“王妃想将三姨娘接到王府養老,在慕容府,富貴榮華皆是浮雲,三姨娘依舊孤老終身。”
二姨娘雖聽不到晉王那邊的對話,從晉王對晴兒的重視,木侍郎舉家遷出京城,就連一向與慕容府不對付的劉丞相,都不敢于晉王妃不敬,可見晉王對晉王妃多麽的看重,女人這一輩子有了男人的疼惜,才算是有福之人。
車廂安靜下來,外面的雨水還在滴滴答答的下着,打在車頂,發出砰砰的聲響。二姨娘等着晉王的車隊遠了,輕輕歎口氣,“瑾兒和飛兒若是也有晉王妃這樣的造化就好了,她雖也是庶女,卻能成爲晉王的嫡妃,以後定然是平步生雲的。”
翠兒也輕聲安慰:“是呀,二小姐也是庶女,卻能嫁入晉王府,又獲得晉王的歡心。放眼全京城,哪家閨秀不羨慕。晉王爺玉樹臨風,文才武略,樣樣皆是上品,二小姐被晉王爺如珠如寶的寵着,可比大小姐強多了。”
“大小姐以嫡女之身入了黎王府,隻要安守本分,一年半載之後,生下子嗣,王妃之位便可不再動搖。怎成想,黎王傷了子孫根,她又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成了太子府沒名沒分的侍妾,連懷上子嗣的機會都沒有了,現下,太子身體殘缺,被廢除隻是時間的問題。”
“說到大夫人,小姐,您當下最大的障礙便是三姨娘,她的身份雖低,可有皇後娘娘撐腰,您怕是難點。”
“嗯,上次我都動了要對晴兒下手的心思,想來倒是魔怔了,那個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若真是要扶持三姨娘,何必等到現在,當初就是有機會的。你忘了十年前,老太太就曾經想讓三姨娘成爲平妻,她婉拒了。”
“那個時候她還小,不過現在,二小姐已經是尊貴的晉王妃,或許也不會在意這些了。”翠兒像是猜到了什麽,臉色瞬間泛白,小姐莫不是擔心…
二姨娘微點額頭,證實她的猜測,當初對晴兒做了那件事後,便沒有看到喜鵲再出現,喜鵲自小跟着晴兒一起長大,情分是有的,晴兒雖不會傷及她的性命,但也不會再留在身邊。
“晉王妃能不計前嫌,将飛兒救回來,有對瑾兒一如既往的關愛,倒是我,這個做長輩的,真是豬油蒙心了。”
她長歎一聲,這樣的雨天本就壓抑,她又事事不順,現在不過就是祈禱,希望晴兒那孩子能一切順遂,也好爲她減輕些罪孽。
高高在上的晉王妃若能待庶妹親切些,其他的世家們都會有所考慮,應該可以讓女兒成爲世家中的嫡妻吧。這個世道本就如此,隻有身份尊貴了,别人才對你另眼相看。她當初識人不清,走錯了路,爲了女兒,迫不得已想要坐上嫡妻之位,她心中的苦澀何人能懂。
泥濘的道路,一路走來,颠簸不斷。好不容易到了城内,濕滑的道路,車夫不敢快行,搖搖晃晃,時辰耽誤了不少。
李大山帶着上官很快到了宮門,讓人進去禀報皇上的同時,他還不忘先帶着讓人去了太醫院,好在有人值守,很快就來了。
上官眼皮都未擡,或許是累了,或許是根本就不想睜眼,可這讓李大山更加的憂心。
皇宮守衛森嚴,上官将軍有禦賜的令牌,可以出入皇宮。慎重起見,李大山還是将上官先行帶入太醫院,他這副樣子,有礙龍顔,若是有禦史言官參上一本,就得不償失了。
太醫切脈後,凝眉許久,緩緩言道:“将軍是憂傷過度,急火攻心所緻,老朽奉勸将軍,遇事莫要急躁,身體要緊。我先開上兩副藥,回去吃上,切記不可再大喜大悲,否則大羅神仙也無能爲力了。”
李大山滿嘴答應着,太醫年事已高,緩慢起身離去,他安頓人跟着去拿方子。公公來傳皇上口谕,讓上官将軍到禦書房回話。
到了禦書房的門外,李大山提醒背上的上官,他勉爲其難的睜開雙目,夕陽餘晖繞梁,細微的顆粒在即将要離去的光芒中頑強的跳躍着,他蒼白如雪的面色,顫巍巍的從李大山的身上滑落下來,身後的小太監趕忙接住,昨日還生龍活虎的将軍,這是經曆了什麽,小太監詫異的眼神,他根本不去在意。
禦書房不是李大山這樣身份的人能随便進去的,不得皇上召見,不得入内。兩個小太監架起上官向内走去,皇上的太監總管陸公公瞧見了,“這是怎麽說的,昨個不是還好好的嗎?今兒個怎的就連路都走不得了,再來兩個人,把将軍擡着進來。”說完轉身向内跑去。
李大山在外面守着,以防有事情的時候,他能最快到達将軍身邊,這也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禦書房裏,皇上端坐在書案後面,書案右側香霧缭繞,左側是一摞摞需要批閱的奏折,上官被擡進來的時候,皇上已經讓人背下了軟塌,他勉強着要起來行禮,被皇上制止,“路公公,宣太醫。”
“老臣謝皇上體惜,進來時已讓太醫看過,不礙事的。”
皇上邁步走到他的身邊,路公公趕忙遞過一把椅子,皇上坐定後,猶豫一陣兒,“遇到了何種難事,不妨直說,你我雖是君臣,卻也是多年的老友,不必遮遮掩掩的。”
“皇上能否屏退左右,佑廷有些心裏話想與多年的知己聊聊。”皇上揮揮手,陸公公将屋子裏的人都帶了出去,門被關了個嚴嚴實實,陸公公守在門邊,不許任何人靠近。
“可是爲了白兒的事情。”
“她,不值得一提。”
皇上微愣的目光,雖說女兒不争氣,父親恨鐵不成鋼,也斷然不會是一副如此冷漠不堪的語氣。
“隐瞞了這麽多年,臣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就如您所言,臣今天要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現在不說,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他示意皇上不要打斷他,拿起放在旁邊的熱茶,猛地喝了兩口,閉上眼睛痛苦的表情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