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六,就在北方大地一片草木凋敝之際,繁華的江浙一帶到處仍是一副綠樹如茵、紅花争豔的景象,大多數人依舊身着各種單衣襦裙,絲毫沒有深秋将至的模樣。
這日午間,位于松江府南城一座占地百餘畝的豪宅大院内宅花園裏, 數十名容貌秀麗、身穿各色鮮亮襦裙的婢女手端盛着各種食材器皿的托盤,往來于竈下與花廳,腳步輕盈之間,身上的環佩叮當作響,加上周圍奇花異草、綠水怪石的襯托,讓人觀之聽之不禁有心曠神怡的感覺。
這座豪宅是松江府當地大戶顧慎卿的居家所在。
年過五旬的顧慎卿去年新納了第六房小妾, 這名剛滿十六歲的妾室幾個月前剛剛給他添了一個大胖小子,這讓老來得子的顧慎卿不禁高興萬分。
今日适逢兒子百歲之喜, 于是顧慎卿便下帖邀約相熟的新朋舊友前來府上宴飲,以此來給這寶貝兒子增添更多的人氣。
顧慎卿有着舉人的功名,祖輩之中也有人擔任過知府、郎中、推官扥職差,是标準的官紳之家。
到了顧慎卿祖父這一輩,原本昌盛的文運開始呈現衰敗的趨勢,數十年來隻有一人中試,三人中舉,這其中也包括顧慎卿在内。
其實他這個舉人功名也是在二十年前花錢買來的,爲的就是與一衆官員士紳交往的時候能有個說得過去的身份。
顧慎卿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他的天資,再考下去或許能勉強中舉,中試是直接不可能之事,因爲他的興趣并不在學業之上,經商賺錢才是他最大的愛好。
早在萬曆年間,年輕的顧慎卿便已經涉足了海貿,經過二十年不懈堅持和努力,也通過動用各種關系和手段, 現在的顧家已經是江南顧、呂、周、徐四大海商之首,家産已達數百萬之巨。
“我等今日既是來賀弄璋之喜, 不知端肅兄欲以何等美食待我?呵呵,這廳外之西夷舞姬顔色竟是比我大明婦人尚要豔麗幾分,端肅兄果是口味獨特之人也!待酒宴散後,小弟可是要帶上幾名回府享用,就是不知端肅兄是否願意割愛啊?哈哈哈哈!”
說話的是四大海商之一呂家二房的呂茂成,因呂家長房家主近幾日身體不适,在接到顧慎卿發來的請帖後,特意委派他前來顧府赴宴。
“呂老弟這話說的,老顧可是出了名的爲人四海,别說幾名舞姬,就算你将這個班子全部帶回府中,老顧也是眉頭都不皺一下,你說是吧,老顧?哈哈!”
另一名身穿織錦外袍、肚大腰圓的大海商周六觀順着呂茂成的話在一旁起哄道。
“我說小呂,你上回送我那副懷素的帖子可是教府堂劫了去了,我這心裏頭可是跟小刀子割了一般的疼啊!聽說你手頭尚有一副米芾真迹,你看,咱倆能不能打個商量,我用個物件跟你交換可行?”
最後說話的這位是也是四大海商之一的徐升,對于女色向來不感興趣的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名人書畫,隻要打聽到有曆代名人的真迹現身,徐升總會想方設法将其拿到手中,爲此耗費重金也不惜。
其實不光是徐升,随着對美酒美食美色的逐漸厭倦,許多江南富豪把目光轉向了古董書畫,其中尤以曆代名人書畫爲著,很多人爲了得到自己喜愛的珍品,往往一擲千金。
而由此引發的直接後果便是書畫古董的價格水漲船高,例如王羲之、米芾、懷素、顧恺之、展子虔等等諸多名家的作品,每一副動辄千兩起價,最後的成交價都在兩千兩以上。
但是富豪們有錢,卻未必有相應的鑒賞力。
當時的富商喜歡“高談宣和博古,圖書畫譜”,但是卻沒有眼力,不懂裝懂,“鍾家兄弟之僞書、米海嶽之假帖、渑水燕談之唐琴,往往珍爲異寶”,被讀書人傳爲笑談。
在古董販子的忽悠之下,這些“貴公子大富人”一面揮金如土,一面暈頭轉向,“日飲蒙汗藥,而甘之若饴矣”。
于是,熱愛收藏卻又容易上當的土豪們大大催生了書畫古玩的造假市場。
當時的蘇州地區,僞“文、沈、唐、仇”明四家的作品不可勝數,蘇州的專諸巷甚至以僞造書畫古董而知名。
而在松江,有個聰明的古董販子編撰了一本古代名家手冊,叫做《寶繪錄》,裏面全部是僞造的顧恺之、陸探微、展子虔、張僧繇等大家之作,引誘土豪們爲之一擲千金。
“成,既是徐老哥喜愛,那小弟自是當雙手奉送,至于這交換之物嗎,徐老哥你也知道,小弟别的不愛,就是愛美食美色,隻要徐老哥給小弟淘換兩名絕色美姬送到府上,這米芾的真迹就歸老哥了!”
呂茂成的年紀比顧慎卿、徐升、周六觀幾人要小上不少,自诩風流倜傥的他對書畫古董并不感興趣,遇到合适的買到手中,也不過是用來打發人情而已,在聽到徐升的請求之後,呂茂成當即爽快的答應下來,并順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好好,趕明日我便叫管家去揚州給你買兩匹絕色瘦馬過來,這顔色保你滿意!
不過話又說話來了,小呂,老哥可要勸你幾句,這色爲刮骨鋼刀啊,你年方三旬,在女色上可要知道節制,這身子骨可不是鐵打的,老哥哥們可不想早早給你上門吊喪啊,哈哈哈哈!”
“多謝老哥一番好心,小弟早就想明白了,人生在世,該享樂便享樂,若是單單爲了長命百歲,那幹脆去廟裏出家得了,可是那般青燈古佛的日子,就算活上百年又有何趣味?
及時行樂方得人生真谛,小弟就是愛上這一口,就跟哥哥們喜這愛那一個道理,您說是吧?”
見呂茂成對自己的勸解根本沒當回事,徐升也不再多言,而是把話題轉移到花窗外的樂班和舞姬身上。
“我說老顧,既是小呂開了口,你這東道也得做到家才好,敢不成不舍得将這些西夷女子送人?我可是聽說了,上個月府堂後宅之中已是多了一名西夷絕色,不用說,這定是老顧你差人送去的,怎麽着,舍得給謝府堂,不舍得給小呂啊?哈哈!”
長的猶如一個面團團的周六觀再次笑着開口打趣顧慎卿道。
“成成成,這有何不舍得的,我适才是在想着前端時日那件事還有無首尾需要清理,是以根本沒聽到呂老弟之請,些許女子而已,呂老弟看中哪幾個,稍後直接帶走便可!”
負手站立在花窗前,貌似在觀賞歌舞,實際上卻想着心事的顧慎卿轉身來到花梨木座椅上坐了下來,端起熱茶啜飲一口後,毫不在意地笑着開口道。
“我說老顧,那件事可是隐秘之極,可以說是神鬼不知,有何可擔心的?莫不是你聽到什麽風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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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