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清晨,遼東的海面上風平浪靜,海天交接處已開始泛紅,一隻隻白色的海鷗不時輕快的掠過海面,享受着大自然賜予的美食。
一座座島嶼被籠罩在似有似無的薄霧之中,使得它們看上去猶如海上的仙山一般, 若是有文人墨客見此情景,浮想聯翩下定會賦詩高歌,抒發着自己胸中的情懷和心意。
卯時剛過,幾艘高大偉岸的巨艦破開缭繞的霧氣鑽了出來,在一座座島嶼數裏遠的海面上漂浮不定,船上的水手熟練而迅速地将巨大的錨鏈放下, 讓巨艦停泊在了海上。
十幾艘被粗大的繩索栓牢的小船先後從大船上放了下來,緊接着, 一張張繩網沿着船舷鋪了下來,幾聲低沉的命令聲中,一隊隊身穿紅色棉甲的士卒來到船舷邊上,反過身來沿着繩網向下攀爬。
整個過程中沒有士卒喧嘩吵嚷,好像每個人生下來就會如此一樣。
這些巨艦就是福建鄭家的船隊,船上裝載的就是劉國能和張文耀所部。
在接到兵部的指令後,經過兩天兩夜的航行,二人率部抵達靠近朝鮮的遼東海面,按照兵部的部屬,分兵攻打可能有建奴駐軍的小島。
自從奉命調派到登州之後,劉國能和張文耀除了日常操演士卒之外,二人都是輪番率隊登船遠航,目的就是爲了熟悉水性和适應海況。
兩人手下的士卒絕大部分來自陝西,别說大海了,就連面積稍大的湖泊都沒見過多少,都是名副其實的旱鴨子。
第一次上船遠航時,幾乎所有人都毫無例外的出現了暈船嘔吐的症狀, 時常吹噓自己身體多麽強壯的張文耀也沒逃過這一魔咒。
來回五天的航程,在船上的張文耀吃飯也吐, 喝水也吐,船隊返回登州落錨後,張文耀是被親兵連架帶拖的從船上弄了下來,一個高大魁梧的壯漢短短數日變得面黃肌瘦,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弱不禁風的病秧子一般,他的這般慘狀讓幾天未見的劉國能狂笑不止。
後來随着出海次數的增多,這五千名旱鴨子也逐漸适應了海上的狀況,劉國能和張文耀又拿登州附近的皇城島、瑤矶島作爲登島作戰的目标,各自率隊演練了無數人次,對于各種可能遇到的情況反複考慮,以便讓士卒們能及時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他們兩人不知道的是,他們這種操訓方式已經創造了曆史,這五千人算是中國實際意義上的第一支海軍陸戰隊了。
在這長達近一年的操演當中,劉國能部一個名叫李定國的年輕士卒脫穎而出,在各種演練中表現的極爲突出,最終在駐隊的錦衣衛監軍葉天閑的舉薦下,經過劉國能考察認定後上報兵部,将他從一名普通士卒拔擢爲了隊正一職。
沒錯,這個李定國就是張獻忠的義子、後世那個大名鼎鼎的李晉王。
李定國在竹溪一戰中從後山逃脫,因爲擔心義父張獻忠的安危,他并沒有離開多遠,而是一心想着能得到張獻忠和幾個義兄弟的消息,好再去與他們彙合。
等到整個戰事結束後,得知義父身亡的李定國悲恸不已,由于不知道張獻忠的屍身在什麽地方,大哭一場的李定國隻能四面跪拜以示祭奠之意。
哭拜之後的李定國心中感到了一片茫然。
義父已經身死,其他的幾個兄弟下落不明,義父辛苦經營數年的偌大隊伍轉眼間煙消雲散,現在身邊僅有親兵隊正李三跟随,接下來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呢?
李三比李定國年長十歲,原本跟張獻忠一起在延綏鎮當兵,後來跟着張獻忠造反,被分派給李定國做了親兵隊正。
在看到自家将主失魂落魄的樣子後,李三本想出言開解幾句,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外一番意思:“将主,大王陣殁了俺心裏也是不好受,可想想再難受大王也活不過來了,這心裏頭也就略略松緩了些。
将主,往後俺們可咋辦?俺從小就入了官軍,後來又跟着大王造反,一直到跟着将主,許多年來就會打打殺殺,日子過得倒也快活。
可現下眼看着數萬大軍眨眼就沒了,這官軍可是賊他X的能打了,俺琢磨着,再去跟着别路義軍造反,怕是這吃飯的家夥早晚要保不住啊!
可要是脫了這身甲衣去做個百姓,俺心裏頭着實覺着不得勁!将主,俺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坐在一棵大樹下的李定國腦子裏一片空白,空洞的眼神不知聚焦在了何處,渾渾噩噩地聽着李三啰裏啰嗦,直到李三問出最後一句,李定國也沒做出任何反應。
“将主,俺覺着吧,眼下這等情形,與其等着叫官軍搜山抓去砍頭,倒不如投了官軍算了,那樣才能尋機給大王報仇!”
李三看到李定國這般模樣,索性不等他應允,直接把自己的心裏話講了出來。
直到聽見李三最後一句話之後,李定國才陡然一驚,失去神采的目光從遠處收回,冷冷地看向了身邊的李三,右手摸向了身邊的長刀:“李三,要不是你最後這句話,你的腦袋已是掉了!
投降官軍?給義父報仇?你這是甚子混賬話!
義父正是叫官軍給害死!此等不共戴天之仇不去想法子報,反倒是去降了仇人!你還有無忠義之心!”
“将主,俺既是說出來了,就不怕你砍了俺!俺先不說别的,俺就想問問将主,大王這個仇要找誰去報?天下官軍數十萬,将主難道要将這數十萬人全殺了不成?
說句不好聽的,俺們是賊,官軍就是剿賊的!俺們跟着大王起兵造反這許多年,死在俺們刀槍下的官軍百姓可是數不清了,那些人的家人就不想找俺們報仇?
說不定絞殺大王的官軍中就有先前俺們殺的那些人的家人,照将主的說法,人家那也是在報仇咧!俺們當初造反是覺着活不下去了,想着拿着刀槍搶些糧饷來,好帶着那些和俺們一樣的窮人有口飯吃,可最後呢?俺們殺得窮人比誰都多!”
李三脖子一扭把頭歪向一邊,執拗的繼續開口道。
聽完李三帶着些許火氣的一席話,李定國愣住了,攥着刀把的手也慢慢的松了下來。
是啊,多年來自己親眼目睹了多少無辜百姓命喪于各路義軍刀槍之下,難道他們就該死?造反不就是爲了讓這些百姓過上好日子嗎?可那些義軍爲什麽要如此去做?
“将主,俺李三服你,就是看你比别的頭領更有善心,從來不叫俺們去殺那些百姓,搶他們的東西!再說,将主也是讀過書的人上人,應是比俺這粗貨懂得多!
俺今日就把話說透:活着才能尋機給大王報仇!入了官軍俺們就看着,得空能當上将軍,手裏有兵,幹啥事不成?若是朝廷不行,俺們就帶兵反了!若是朝廷還成,俺們就再說!
現下數路官軍互不統屬,那個闖塌天既是反正,定會趁勢收攏兵馬多拿本錢,他也不認得将主,俺們就投到他手下便好!”
聽完李三真心實意地一番話,李定國陷入沉思之中。
李三說的确實非常有道理。
現在的局勢,隻有投了官軍,等立功晉升手下有了兵再言其他。
内心掙紮許久之後,李定國聽從了李三的勸解,二人尋機投到了劉國能的手下,成爲了官軍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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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